《被 垛 情 话》 作者：张鸥

张鸥

《被 垛 情 话》
作者：张鸥

　　情人节 成双成对 分割线
　　刚到二九，街上碰面的寒暄就成了“今儿个够冷的”，一下子就打消了继续说话的兴致，加快回家的脚步。家里有被，被窝里暖和，被垛靠着舒服。
　　说起被垛，思绪便遥远。被窝是独立的小温暖，被垛是褥子被加枕头摞起来的爱之垛。大家的码到一起，方方正正，爽心悦目，摆放到炕头或炕脚头，进屋打眼格外踏实。一个人的铺盖叠的再怎么整齐，叫行李卷。两个人的被褥各就各位，理顺的再有序，叫宿舍。隔离的暗线隐隐划开心与心的距离，比冬还要冷。
　　我爱靠被垛，爱上那种后背不挨墙的感觉。也爱拆被垛，尤其是大冬天的，上炕就拆，然后再叠。
　　我基本认为我是被窝里长大的。要不然冬天也像寒号鸟一样吧？口念着“哆哆嗦多哆嗦，今天冻死我，明天就搭窝”，它不如我，我有我的被窝，有我的被垛，我的家，还有直接间接的爱和关爱。我感谢生命里的每一次拆叠。
　　八岁带着二妹去姑妈家住。六个表兄都让着我们。姑妈把被垛放到炕脚头，炕头留个火盆，我们围着玩儿，拿根儿干粉条伸到火里烤着吃。最小的六哥被姑爹吆喝着，“下炕，跟你哥上山打点柴火去”。六哥动作稍微慢了点，姑爹的大巴掌就劈头盖脑的过来。姑妈从来不劝不拦，她认为男孩和女孩不一样，得勤勤恳恳。剩下我们姐俩没啥事儿，找乐子，拆被垛。
　　姑爹在炕头挤个地方，就着火盆上座着的温热的剩菜来杯小酒。笑模笑样的看我们捉哄。二妹把褥单子围身上，枕巾搭肩上，扭秧歌，姑妈不敢错眼珠的盯着，她怕忽闪起来的布溅上火星子。
　　等到午饭时，六哥他们回来，哈斥着冷，小脸通红，姑妈居然不怜惜，数落着“冻死烤火的，冻不死砍柴的。你不是没冻死吗”？六哥望望我们，我们赶紧重新把被子什么的整理好。怕他拿我们撒气。毕竟都是孩子。
　　给哥讨好不吃亏，姑爹的老儿子亦是他们老两口的心尖。我们是客人，是能在他家拆被垛的客人，多年以后的醒味儿。难得这份自小的亲情，那个寒假很舒服。
　　等到小妹出生后，拆被垛的游戏多了一个道具，好玩儿的活道具。给她脸上拿圆珠笔画画，姐仨拆。妈没脾气，唧唧歪歪的，“不会好好坐着啊？前脚收拾后脚祸害，心瞎眼也瞎啊？你妈长几双手也架不住你们……”我不捡骂，二妹脾气超我妈，敞着棉袄下炕，趿拉着鞋跑门口去，等我爸回来后告状。我奶奶在对过屋喊我，“给你妈赶紧的垛好。捡钱捡啥别捡骂。”我小时候就干啥都利索手快，褥子被的卷吧卷吧，完事儿。小妹脸上的印儿咋擦都不掉，心里就擎着等挨骂。
　　我爸偏疼二妹。缘自他俩脾气一个模子刻的。八几年，爸和所有的人一样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干，还是个穷。那时生活最好的人家也抵不上如今的贫困户，真是“新三年旧三年，缝缝补补又三年”的对付。爸扛锹刚到家门，二妹一直风里站着都没哭，见着亲人了，那个委屈劲儿，好像我妈打她了似的。
　　妈不服，讲过程。爸转移目标，朝我开炮，“准是你？不调理人活不得啊？”老大的悲哀啊。我记得因为这，我问过我妈，“是不是我死了，就不当老大了？”我妈被我气乐了，“可别死，好好活着，你死了也是老大。你得护着她俩呢”。
　　那天晚上，刚睡着我又被拽着耳朵，喊醒。原来白天小妹尿了她的小褥子，没注意，我给叠到被垛了。妈里外收拾完，刚要躺下，闻着味儿不对。战战兢兢我怕挨打。我爸迷迷糊糊制止我妈，“她也是个孩子，才十岁。”我妈睡意全无，穿衣，连夜拆洗。我趴被窝陪着她说话。可真是半梦半醒之间的蒙登，我就记个大概，“别留粑粑底儿，该收拾就收拾。别想啥事儿捂的住，有味儿的……”很是受教。
　　最有意思的是霞姨家的娜娜和小弟过来。大人忙乎做饭，唠嗑儿，我们五个继续拆被垛玩儿。整个头巾系头上，我说我是游击队，小妹说像偷地雷的，偷偷掐哭她。一炕的孩子，过家家，扮警察，扮老师，那个时代的基本善良意识形态。扮爸扮妈，骑着枕头当大马，自以为当爹妈有多威武神勇，等到生命的脚步走到那一程，才知道，累，真累。
　　拆了叠，叠了拆，被面从家织布到印花布到大绒，被里从白花旗到碎兰花，最初绷条被头布到焕然一新带拉锁的被罩，罩了啥呢？！一点点生活好了，被垛越来越低了。愈是怀念我们贫瘠却生动的童年。
　　都说，欲望少一点，幸福多一点。我曾经以为的快乐竟然悄悄在时光中溜走。洁癖上身了。到哪都觉得不如家舒服。带着孩子去婆婆家，没带啥玩具，他已不用拆被垛，他挠饬挠饬就坐到上面了。俩行李卷摞着，没高度，也没温度，公公爹叹着，“不如不盼你们都长大。一个个小燕子似的，飞了”。他老了，图个热闹的人气儿。他的被垛也曾高过窗户框。
　　我给孩子讲我的故事。他眨巴眼睛问我，谁和他做那个游戏？谁当小偷？谁当学生？一个人跟谁玩儿？
　　我哑然。我以为的情感在被垛，忘了还有那些人在一起。孩子和被垛是营造不出氛围的。
　　每一个冬天都是冷的，好在总是能过得去。懒得出被窝，也要挣扎着念“一二三”，该起需起，该念则念！
　　

——暖冬笔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