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叉

蒋成才

             鱼叉         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作者：蒋成才


姥爷家土屋后面，是一条小河，其实水面不过三米宽，水深及腰而已。水清澈见底，缓缓晃动的水草丛中，能够清晰看见，一群群小鱼儿穿梭。
  姥爷姥姥是后妈的父母，地地道道的农村人，憨厚诚恳，进了一家门，就是一家人，没什么亲生不亲生的区别，在眼里都是自己的孩子。
  第一次见姥爷姥姥，是八岁那年。后妈和我爸结婚的那年冬天，出奇的冷。后妈说，走，带你去姥爷家玩几天吧。后妈带我坐上车了。是个搭着棚子的摩托三轮，冷风嗖嗖地往车棚里灌。我的脸和手冻僵了，哆嗦不停。后妈把我的手放在她怀里捂着。从城市转车，去了一个村庄。
一个土墙土院，门口堆着高高的玉米杆，留着生火做饭的柴禾。土屋里摆放着一个木头的织布机，姥姥把白线一排排摆好，脚踩手摇间，织布机发出吃力的咔嚓声，白布就这样一丝一缕织出来了。姥爷在院子里，养了十几只兔子，鸡鸭鹅，还有一头猪。整天忙活这些家禽，也需要半天时间。中午时分，姥爷拍拍身上的尘土，进了厨房，往土灶里填柴禾，生火做饭，姥姥切菜炒菜。青椒鸡蛋，煎豆腐………
    后妈也曾经离婚，有个儿子，一直在姥姥家长大。和我感情很好。老两口没有儿子，三个女儿，所以一直把这男孩留家里，传宗接代。
    吃完饭，我和弟弟跟随姥爷一起，来到屋后的小河边。水面封冻住了，冰里的鱼看的一清二楚。姥爷用铲刀凿开冰面，一点点把冻死的鱼撬出来………晚上的餐桌，有了一道美味的鱼。
  夏天放暑假，我自然还是要去姥爷家。夜晚听河边的青蛙和蝉合唱。姥爷家没有用电，很穷。夜晚就点燃煤油灯。附近人家，有电视机的，就搬到路边，围坐了几十口男女老少看黑白电视机。夏夜虽然有风，但也像个蒸笼。我光着屁股跑去看电视。刚到地方，听见有老年人骂………谁家的孩子？光着屁股，连个衣服也不穿，没看见人家丫头都在这儿？！
  我往人堆里一看，果不其然，几个小丫头低着头，电视也不敢看了。我面红耳赤，跑回去穿裤子了。第二天，全村人都认识我。尤其几个八九岁的小丫头，看见我就捂着嘴笑。我也笑。
  白天时，姥爷从院墙上拿起一把锋利的鱼叉，跟我和弟弟说，走，叉鱼去！
  我很好奇，没见过叉鱼，蹦蹦跳跳跟姥爷身后，去了河边。姥爷先点燃一根烟，狠抽几口，右手执鱼叉，半弯下腰，两只眼睛紧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。水草丛里，小鱼小虾不时地游过。十几分钟过去了，姥爷有些不耐烦了，自言自语道………乖乖，咋一条大点的鱼都没有？
   突然间。我看见一条大鱼晃晃悠悠游来了。我刚想说话，姥爷低声说……看见了，看见了。
   他吐出烟嘴，握紧鱼叉，盯着游来的大鱼屏住呼吸。三米，两米，一米………
   我的心随着大鱼游近，跳动着越来越快。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呼………的一声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，姥爷手里的鱼叉，闪电般飞了出去。等我定下神来，只见鱼叉斜斜地矗立在水里。姥爷上前，握住鱼叉木柄，轻轻从水里拔起………
  一条肥硕的大黑鱼，流着血，出现在鱼叉的铁尖上。姥爷咧嘴笑着，说………小舅子，还想跑？能跑出我的手？！
  在路边，他黝黑的脸上，始终是胜利的笑容，收获的笑容。我开心地把鱼捡起来，放进水盆里。
  去，把鱼端回家，中午让你姥姥炖了。我先洗个澡就回去。
   姥爷下河洗澡了。我和弟弟欢呼着，端着盆里的鱼，大呼小叫地回家了。姥姥往盆里一瞅，乐开了花………哇！这鱼够大，还是黑鱼，够三斤重吧！好，中午就吃！
   中午，后妈切了葱姜蒜，姥姥生火，姥爷把黑鱼洗杀干净，放到锅边。然后，他坐在院里树荫下，赤着膀子摇着草帽扇风。他心满意足地抽烟，仰望着头顶的梧桐树，自言自语………这鱼一定好吃。存粹野生的！最有营养！
   那条黑鱼，做了两个菜。一半炖黑鱼汤，一半红烧。我们围坐在院里梧桐树下的小木桌前，姥爷倒了半碗高粱酒，抿了一口酒，咂咂嘴巴，从鱼尾夹了一筷子………嗯，好吃，好吃！
   他指着鱼身子，对我说，吃！快吃！！
   最后，那条水里灵活游动的野生黑鱼，最终成了我们餐桌上的美味。暑假结束了，姥爷骑上自行车，带着我去往三十里外的县城。到姑姑家，吃完午饭，姥爷说，你好好上学，放寒假我来接你。然后跟姑姑姑父寒暄几句，又蹬着自行车回农村了。
   多年后，我成家，儿子两岁了。有天姥姥挎着半篮子鸡蛋，来到城里。中午姑父从公安局下班，姑姑炒了一桌子菜。饭间，姥姥说，姥爷在家忙着鸡鸭鹅，没时间来，半年收了一篮子土鸡蛋，送来了，给我儿子吃。我听了有些遗憾。我有些失落的跟姑父说起，当年姥爷如何用鱼叉的故事。姑父若有所思的说，有时间再回去看看，住上几天。
   唉………现在河里的水都干了，哪来的鱼了？姥姥说。现在都是到集市上买鱼吃。那种纯野生的鱼，恐怕再也吃不到了………
   前年，从北京回老家，顺便去了一趟姥姥家。后妈的儿子盖了楼房，搬到马路边，远离村庄了。我问姥姥，姥爷呢？
   姥姥说，你姥爷年前去世了。都没告诉你，怕你工作分心………
    中午那顿饭，怎么都吃的不是滋味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