碗底的油水

蒋成才

            《碗底的油水》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作者:蒋成才

   奶奶和爷爷，一生养育了六个子女。三个儿子三个女儿。二姑排行老二。在饥荒年代，吃着大锅饭，随时饿死人。有一天，奶奶不知怎么想的，把二姑扔到了土墙后面的河边，那时候，二姑恐怕刚刚记事。没多久，家族里年长的老太太，把我二姑抱了回来，数落奶奶一顿——五个孩子都能养活，还在乎多这一个吗？然后，奶奶抹着泪，又把二姑留在这个家里。因为此事，二姑一辈子记恨奶奶，虽然平时不说，但后来总暗地里向我哭诉。
  六个孩子中，只有二姑嫁到了农村，一辈子在农村扎根，生活极为艰苦。其他的兄弟姐妹，要么经商，要么从政。这造成了二姑第二次郁闷。但她不说话，内心的苦从不表达。因为那时候婚姻都是父母包办的，这不由得让二姑怀疑自己在家里是多余的。
   二姑家的村子，距离镇上三里路左右。我小时候父母离婚后，每逢星期六星期天不上课，就一路小跑去二姑家住几天。说实话，八九十年代，农村生活极苦的，庄稼人除了地里的收成，平日里养个鸡鸭鹅，猪牛，基本没有收入，平时去镇上买个柴米油盐，只能卖粮食。好在二姑夫是个老实人，脚踏实地，也是个能工巧匠，会修理拖拉机，当泥瓦匠盖房子，手里随时能把木头变成精美的桌椅板凳，这样一来，偶尔能赚取些零花钱，去镇上买些猪肉回来。
   每次在二姑家过假日，她会特意在土灶锅里，炒一盘萝卜猪肉。当然那猪肉以肥肉多为主，因为肥肉油水多嘛。然后做几个面饼子，二姑夫，表哥，表妹，另外二姑又收养了一个女孩，一家人坐在小木桌前吃着，津津有味。那年月，猪肉是很稀罕的，不像现在家家都吃腻了。二姑从来不在桌上吃饭，找借口在厨房里呆着。等到大家吃完了，她开始收拾碗筷，把盘子里剩下的油水端到厨房，后来我不经意路过厨房门口，才看见，二姑用面饼子，蘸着盘子里剩下的汤水，有滋有味的嚼着，油水蘸完时，她用舌头把碗底舔了一圈又一圈，直到确认没有任何油水了，才把盘子放到锅里洗刷。
  吃完饭，二姑下地做农活，二姑夫给附近村邻做些木匠瓦匠的活。我几乎没听见二姑喊过累，平时该做什么，就默默地做什么。闲了时，去镇上我们家，把爷爷积攒的衣服，端到河边洗干净，吃完饭就回农村去。有时候，她会向我偷偷抹泪，诉苦……孩子，当年你奶奶把我扔了，家里就养不活我吗？现在，兄弟几个都享福，就我一个在农村里…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，也许这就是命吧。
   去年，奶奶去世那天，我回去奔丧，二姑在奶奶坟头哭的死去活来，抓着坟上的土，久久不肯离去……我想，二姑内心深处是对奶奶爱恨纠结的。当然此刻，爱大于恨。也或许，她内心隐藏了一生的问题，想问一下她的母亲，却始终没有开口。她把一切当做了命运，默默承受着。
   葬礼的酒席上，客人们散了，留下很多大鱼大肉，我看着心疼，我跟二姑说，不如把这些鱼肉装起来，放冰箱里慢慢吃吧。二姑说，要这些剩汤剩水干啥，家里养的有猪有鸡的，喂牲口吧……二姑不屑一顾的说，看着那些半盘子的鱼肉，我隐约有些心疼……唉，终于轮到我心疼粮食了，我恨不得像二姑当年那样，用舌头去把盘子底的油水舔干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