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愿意（小小说） 文|张鸥

张鸥

　　

我愿意（小小说）
文|张鸥（河北秦皇岛）

　　二十六年前，他，“你愿意嫁给我吗”？她，“我愿意”！四目相对红烛下，同时心语，“无论贫穷与病疾，愿不离不弃”。
　　她，娇眉俏目，他，伟岸阳刚，红花绿叶相映相衬，虽说是一见钟情，都是性情中人，欢喜起来笑声透过树梢飘向碧空，发起脾气来亦是汹涌，年轻的张狂谁都不加掩饰的。两边的老人看他俩甜甜蜜蜜中夹杂的吵吵闹闹，常常暗地念着“阿弥陀佛，时间长了就好了。年轻啊”。任由他们小孩儿过家家式的相处。
　　有趣的是，两个人从没有超过八个小时不说话的。总有一个先低头陪笑脸儿，雨过天晴一片恩爱和谐重新呈现。扑哧一笑的，“你愿意听我的不”？“我愿意，怕你生气怕你哭”。他哄她。
　　她生了女儿，一家子宝贝的不得了。他，出车，走前亲亲贴贴小脸蛋儿，回来连她带她怀里的女儿一把搂过来，长臂环绕的温暖重重的，熟悉亲切的气息罩满身，满屋，他咬着她的耳垂轻轻的，“我愿意为你和这个家多挣钱，让你做最幸福的女人，我的女人”。小别的喜悦她极是满足。
　　他脱下油腻的衣服堆在外屋，洗涮干净疲倦袭来，呼呼睡去。她安顿好女儿，蹑手蹑脚，备好下次出行要穿的里外衣物，院子里开洗。她手搓着他的衣领，细致的捞出水照照，“挺好，透亮了”，抻好，衣架撑起。凑过去，闻闻，淡淡的清香弥漫着，她像是看到了另一幅画面：他在人前侃大山，吹着自豪着“我老婆把我扎咕这精神的”。抿嘴儿自个儿笑，“我愿意为你洗衣做饭，搭理咱的家”。手上来了力气，冒出的泡沫在阳光下多彩美丽。
　　二十四年前，她在地里给花生打药，绿绿的花生叶托着黄色的小花，执着喷雾杆儿的她，充满希望的干着，被满头大汗赶来的小叔子一声断喝，停滞，“嫂子，快回家，出事了”。
　　真的出事了，天塌了，他，进了医院，严重车祸。不满两周的女儿嗷嗷的哭着，“爸爸，醒醒，抱抱我”。公公婆婆一夜徘徊守候在手术室外，恍惚间老了十年，老爷子原本挺拔的身躯佝偻着缩着，看见白大褂急匆匆飘过的影子，瞬时来神儿，冲上去“救救我的儿子，保住他的命，他的腿啊”。婆婆傻了，痴痴的搂着孙女，不敢想象今后的日子怎么过？
　　她，木然，悚感头顶窜到脚心，“我愿意你赶快醒来，有口气就行”。她冥冥中做了决定，“保命要紧！我要他陪我，不能没有他”。
　　他重症监护室转出来，硬朗的脸儿布满抗争的无奈，粗糙的手抚摸着趴床头的她，刚迷糊着吧？啥时候秀发里有了白发？难为她啊，日夜端屎端尿吃饭喂药的陪护，难道日后轮椅上摇时光的自己，还拖累她么？他舍不得。偏偏他记得老爹老妈的叹息，“唉，大不了咱当重新养他一回吧。媳妇儿年轻，看她的意思吧”。爹闷闷的应着老妈的话茬儿，“嗯哪，咱的心头肉啊，疼啊”。老妈末了的话刺痛他，惊醒他，“老头子，要是儿子咋的啦，我也不活了”。他，没敢吱声，泪水在心头澎湃着，陷入深思。
　　他以前一个哥们，也是遇到这样的意外灾祸，那媳妇儿医院脚印儿都没送，连夜卖猪卖粮食，家里倒腾精光，蹽杆子了。他学给她听，她当时就义愤填膺，“啥玩意？你放心，你老婆可是有担当的”。言犹在耳，他相信她的品性，但是，他后怕，万一时间长了呢？他怎么忍心让爱人憔悴凋落在他的后半生？钻心的疼，死不了活不起的纠结像虫子撕咬他的汉子心。
　　她没睡沉，清楚的接受的怜惜抚摸。习惯他这般兄长式爱的表达，她渴望着天长地久。她愿意他的手指绕上她的长发。
　　他选择了生，承载着痛。不再碰她一寸一下，默默皱眉冷冷看她忙里忙外。她不再吵不再诉说，悄悄地自顾自干着自认该干的。
　　老爹老妈看不过去他的冷漠，背着媳妇儿劝他，“对她好点儿态度。有我们帮着呢”。女儿上幼儿园了，放光的小脸蛋儿扎进他的怀，“爸爸，妈妈昨夜又哭了”。怦然一动，是啊，一年光景了，她还是说过“我愿意”的她。
　　她那天站在院门口和路过的街坊大声说笑着，“没啥呀。我哪有那么瘦？我是故意买肥点儿的裤子，套秋裤能穿，单裤也能穿。会过吧？省下钱来我带我家那口子旅游去”。隔着窗户，他听见了，攥攥拳头，“挺起来。真的要挺起来”。偷偷的练臂力，他的轮椅将飞奔代替他的腿，陪她。
　　女儿很乖，家庭遭遇变故的孩子懂事早。她学习着妈妈的勤劳和忍耐。做饭整理都能帮一把了。
　　老爹老妈体念儿媳妇的坚强，总是包好饺子送过来，好歹腾空吃点儿好的，也憋不住唠叨，“别总可着他吃。你也是我们的孩子，也心疼。粥粥的，垮了身子骨可咋整”？她感激的点点头。
　　十年前，女儿技校毕业，她舒了一口气。她带回打包的食物，请求他，“喝杯啤酒吧，咱俩”。他二话没说，摇到厨房，摆放好碗碟，杯子，“谢谢你”！绯红浮现脸颊，她流泪笑着，“我愿意”。免他多想，加一句，“换成我有个啥，你也愿意的，对不”？他揽过她，“我愿意，我指定愿意”。眼眶红了。
　　五年前，女儿谈了朋友。他以爷们的口气讲述着自己的经历，小伙子倾心听着。“您放心。我愿意珍惜您的女儿”。简单几句，婚事定了。他俩都静静旁观，看好小伙儿的人品，啥房不房车不车的，钱能挣，情难买啊。
　　女儿结婚另过小日子。她推着他，旅游去。刮净胡须后。她夸他，“幸亏你这样子，要不然我这个黄脸婆还真不放心，撒你出去。真好看”。他明白她的用心，“我懂，别乱想”。
　　一人，一轮椅，一道夕阳，走着同一条路。随身听的歌曲悠悠扬扬，“山中只见藤缠树，世上哪见树缠藤，青藤若是不缠树，枉过一春又一春……我俩结交订百年，哪个九十七岁死，奈何桥上等三年”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