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你爹

张鸥

　　

《我是你爹》（小小说）
张鸥

　　二零一五年春节，正月初二光军独自带着两岁的儿子回的娘家。妈答对着锅上，光军往灶膛里撅着苞米秸，热锅热油炸起一层沫子。妈把葱花扔进去，扒拉扒拉，嘚咕着“你爹买的啥破花生油啊？大老爷们没有不掺和的”。光军没像以往打圆场，涩涩一笑。爹驮着外孙逛回来，“开饭，喝两盅，我闺女家来，欢喜”。
　　饭桌上，端上杯子的爹打开话匣子，颇为微憾的冒出一句，“大过年的，姑爷加班没来，人没全可啊。依着钱哪够”？光军向儿子望一眼，没接声。
　　饭后，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成一片，爹抱着裹着军大衣的外孙大街上看热闹。光军跟在后面，爷孙俩的亲乎劲儿她不忍打扰，欲言又止。
　　二零一六年过年，光军又是一个人带孩子回娘家。抚宁区全面禁放烟花爆竹，年味儿在宁静中显的有些冷清。爹妈哄着外孙满炕捉哄玩儿，拆被垛，甩枕巾，算是屋里的活泛气儿。
　　闹腾半宿，孩子睡着了。妈催促爹，“你去西屋睡吧，不早了”。爹披上缝着补丁的军大衣，搬过椅子坐下，“闺女，跟爹说实话，你俩到底有啥事儿”？边瞪着听嗑儿的老伴儿“给她铺褥子，让她躺被窝唠”。
　　光军恍惚间像是上学时那样，爹屋地坐板凳，她躺被窝，抽袋烟功夫，爹磨叨“看书别太晚，有啥跟爹说”。
　　爹老了，一晃六十多了，怕地上凉，光军拉过爹的手，三个大人炕上唠。憋的太久人会郁闷会发疯，光军也不打算瞒着了。
　　“爹，你看出啥了”？
　　“一大年人不来，连个电话也没有，啥事儿呀？傻子也看得出来，何况我是你爹”？
　　“说来话长，爹，我其实去年就离婚了”。
　　“出一家进一家，哪那么容易？冲孩子，有缓没”？
　　光军的眼泪蓄积过深，一下子喷泻而出。
　　撸起袖子裤腿给爹妈看，陈旧的疤痕刺着眼，刺着心。妈的嘴角哆嗦着，“当初你爹说啥着，你呀？！离就离了吧”。爹握惯瓦刀的老手，虎口剌着光军的脸，“闺女，你够能挺能瞒的，这一年咋过的啊？爹可没埋怨你的意思，心疼还疼不过来呢”。
　　爹妈陪着光军到天亮。痛苦的泪流够了，痛快的话从心底汩汩涌出。炕头，孩子沉睡的小脸儿红扑扑的，三个人的眼神汇集一处，闪现一道新的希望。
　　亲戚朋友张罗着给光军再找一个，男方听说带个儿子都惋惜着拒绝。理由是，养大供书娶媳妇，得很多很多钱，负担重。
　　爹来了脾气，“我的闺女要强，有工作，嫌啥？再说了，小子不吃十年闲饭，我外孙子很快会长大成人的”。光军感激的瞥眼窗外，大朵大朵的月季花开的正艳，小树枝上有只喜鹊在对着蓝天叫。
　　妈守家帮着带孩子，不用打着骂着撕扯着扔进幼儿园，光军省心不少。爹，本就是个硬汉子，跟着坐车去砌墙抹灰。一天倒是不少挣，就是大夏天的很辛苦。光军内疚，“爹，我拖累您了”。“哈哈，你爹一个大老爷们，你担心啥？有爹吃的就有你吃的”，说完悄悄揉揉后腰。
　　二零一七年夏，为外孙读书能就近入第三小学，爹妈鼓捣光军，买房。半辈子积蓄掏出来，那豪气劲儿使光军感觉“爹又回到了三十啷当岁”。再难的日子有使不完的心力都无所惧。
　　交钥匙，装修。水泥，沙子，爹拱着腰背上去。镶地砖，爹眯着眼督工，地脚线端量个仔细。安门窗，缺这少那还是爹，蹬上车买去。
　　光军不知道，在榆关镇上生活惯了的爹，怎么在县城里辨认哪条街哪条路，在躲着车流骑行，时不时的下来打听道。
　　装修完了，爹又怕早早搬进去“有甲醛”。每天骑摩托车过去，给光军开窗通风。榆关到抚宁二十多里的路，老爹一个人不知来回多少趟。
　　二零一八年秋，上了一年级的儿子在某天放学后，告诉光军一个秘密，“姥爷好馋”。
　　光军纳闷了，剁两刀葱，卷干豆腐就能下酒的爹，咋能落个“馋”的口实给外孙呢？疑问，详询，儿子说，“姥爷把昨晚打包带回来的烤肉串都吃了，凉的，也没热热，还吃得挺香”……
　　周五下班，光军给爹打电话，邀请俩老吃烧烤。爹在那一头，“不去，你爹不馋。要是买家来二十块钱肉，炖炖多出息”。
　　“来吧，您闺女请您。不差这个钱”。
　　“不去，真不去，留着吧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。我是你爹，不用惦记”。
　　光军站在阳台望去，田野上有棵高高的白杨，高高的树卡上有个喜鹊窝，那是一个温暖的地方吧。爹是托举闺女的大树呗，光军笑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