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一页 狄安娜

天马文选

      “我们玩憋气游戏吧。”她在清澈海水里的样子像一条美人鱼，虽然经过多年，她眼里的清潭还是一望到底，此刻，他愿意答应她的所有要求。
        两个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入水底，她闭着眼睛，伸开手臂，舒展整个身体，仿佛大海也睡着了。
        他也闭着眼睛，身体渐渐浮在海面，像一片叶，没有重量的生活大抵如此，可他会飘到哪去呢？
       时间在掐表，默数着数字。两个人都开始变得不再轻松，她先睁开了眼睛，看着他的样子，他已经飘离了她的身边，像一根木筏，一动不动。
        他也睁开了眼睛，看到她开始晃动起来，他的肺也开始有了阵阵刺痛的感觉。可他的自尊告诉他，他不能输给她，男人的面子很重要。
        她已经快坚持不住了，横隔膜开始痉挛，“我不行了！我要上去！”她心里的喊叫坚决让她放弃水底的游戏。
       他知道她和他一样痛苦，可他仍咬牙看着不远处的她，他等着，他要赢，他要在她失败的面前戴上王冠，宣布自己的强大和无畏。
        她终于站了起来，在她之后，他也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水面，两个人狼狈地大口呼吸着，仿佛一切都不再重要，氧气！氧气！吸气！吸气！他们像两条劫后余生的鱼。
        她突然冲向岸边，他追了过去，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，他急切地问：“你要去哪里？”
        她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，一脸泪水地说：“明明是游戏，我为什么觉得那么冷？”
        他一句话也说，一把将她抱起，走向海对岸的宾馆。
        悲伤的巨浪将他们卷入欲望的最深处，他像鮟鱇鱼一样追逐着她的身体，每一次结合，他都觉得两个灵魂变成了一个，他在逐渐消失，他成了她的一部分。
       这是他们无数争吵后的又一次和解，他们发愿再不吵了，可后面是什么？明知，也许不知，这一切都不重要，只要此刻在一起就好。
       第二天，他醒来时，她不见了，像一个美丽的梦，消失在阳光下。他急匆匆地回到他们的城市，出版社说她辞职了，她的房子已经住进一个陌生的漂亮姑娘，她羞涩的表情，让他想起家乡的天空和青青的草地，想起她，他们初见的情景。
       一身棱角被时光一根根消磨掉，他已不再是一个愣头青的小伙子，偶尔他也会虚荣地揪掉头顶的白发。成熟需要代价，她的出走让他更多地看向自己，看向自己的阴暗，他不断往那里泼洒阳光，希望那里养出草，开出花。
        他一直没有结婚，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。
       公司派他出差去北京，那里的业务将由他负责，因为单身，他是一根哪里需要哪里去的螺丝钉。
       第一天，他忙完工作后，顺路去了王府井书店，看书是她走了之后养成的习惯。书店里挤满了人，很多人手里拿着一本书，据说是参加一个作家的签售活动。
       他远远地看到她，坐在那里很认真地签名，每次都双手把书递给对面的粉丝，他终于相信什么是命中注定，她是他一辈子躲不开的魂，而她也无法逃离。
        她还是那么认真，中间只去了一次卫生间，其它时间一直沉坐在椅子上给每一个人认真地签名，脸上始终带着微笑，像清明节飘飞的柳絮，带着对白云的向往。
        她揉了揉眼睛，从身边的黑色电脑包里取出一个黑色眼镜盒，拿出一个棕色镜框的眼镜戴上，他看后，泪流了一脸，那是他多年前买给她的。
        书店要关门了，可是还有一些人在等着签名，工作人员对大家说，签名明天继续，请大家明天再来，为了表示歉意，今天没有签名的朋友，明天将得到一份小礼物。一个小伙子刚签完，却又想要礼物，于是就开始纠缠。
       他本想冲过去解围，可是没想到她从椅子上站起来，拿起旁边盘子里一直没动过的苹果，轻轻咬了一口，递给了小伙子。那个小伙子看到递在眼前的红苹果，楞了一下，马上惊喜地接了过来，高高兴兴地走了。
        她揉了揉腰，转身去拿椅子背上搭着的黑色风衣，却听到有人说：“晓雪，能帮我签名吗？”
        她僵立在那里片刻，猛然回身，泪盈眶。
      “可以，等你看完最后一页。”
      “最后一页，我们一起看行吗？”
       书店的灯一排一排熄灭了，他们却像两只小小的萤火虫，避开光明，在最黑暗处，为了最后一页的爱情结局，倾尽一生的光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