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

山月苌楚

　　记忆之中，奶奶是一个冷情的人。那双浑浊的眼睛，虽无空洞迷离，但也似乎是容不下半点感情。甚至有些时候，那双眸泛着点点精光，蒙着一层灰色的笑意，让人猜不到她在想什么、甚至是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。但更多的是，是她那自视清高的眼神，她像是在鄙夷着着这世界上与她无关的人或事，确切地说，她鄙夷着那些让她讨不到好处的人或事。

　　我不喜欢奶奶，因为我觉得，她从未真心待过我好。天知道我有多羡慕那些被爷爷奶奶捧入掌心疼爱的孩子，可是回头一数，这世界上又有多少爷爷奶奶是不疼爱孙儿的？因为我总觉得，世界上的祖辈都是身怀慈爱的，我觉得，那是一种本能。每每思及此种种，心中都不禁会苦笑。我的奶奶便不爱我。可是奶奶爱谁呢？奶奶的慈爱又给看谁呢？奶奶爱的只有自己，奶奶把所有的爱给了自己。

　　我的朋友听此会惊诧，难道是因为奶奶对我尖酸刻薄、狠下毒手？那倒不是，毕竟太离谱了。我是妈妈抚养长大的，但是儿时也跟爷爷奶奶同住过一段时间，奶奶也照顾过我很长一段时间。儿时的记忆，我很爱看电视，放学总是会跑到伯父家里窝着蹭电视看，因为妈妈不允许我沉迷电视节目，奶奶总是会纵容我，把饭端到伯父家里喂我吃。童年里印象深刻，奶奶总是蒸罗非鱼、煮麦菜汤。小时候，我娇纵任性，又胆小怯懦，晚上睡觉之前不但不允许奶奶关灯，还不允许奶奶离开，要求她必须得等我沉沉入睡了才能离开房间，虽骂骂咧咧，但她始终会待在我的床边；儿时我体弱多病，她陪同我去省城里看病……儿时的我，怎可能不依赖奶奶？毕竟在孩子的眼里，世界哪有好坏优劣善恶之分？哪里懂得人情世故？直至长大以后，我才隐隐约约地认为，奶奶对我的好，或许只是出于责任吧？毕竟她是那么一个维护她个人颜面的人，怎么能落下话根让人闲碎？

　　儿时的记忆已模糊，但有一事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。那个晚上妈妈有事不回家，奶奶来陪我睡。猛然瞥见窗外那浑浓的黑，像要溢进来，一时心里惧怕，也想像别的孩子一样向奶奶撒娇，便侧身一把抱住奶奶，跟奶奶说我有点害怕。原以为奶奶会安抚我，却不料取而代之的是，我的手被一把甩开，她转过身体背对着我。我在夜里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。中学一场变故，让我不去上学，在家待了一年。妈妈看见我的模样痛苦不堪，无奈弟弟年幼让她分身乏术。她想一心照顾我，便哀求奶奶能不能暂时照看一下弟弟，兴许是快要误了她的休闲时间，她对妈妈放下了一句话“照顾不来，你还生这么多？！”对于无助的妈妈而言，这无言是雪上加霜，而在我的心里则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刮痕，应该是玻璃碎片刮的。我蜷居在家，爷爷奶奶以伯父家新添孙儿需要人照看为由，跟爸爸商量要离开我家。爸爸点头之后，爷爷奶奶迫不及待收拾东西离开，好像这个房子会长出枯藤会紧紧缠住他们似的，急匆匆地离开，却不忘带走冰箱里名贵的药材。妈妈告诉过我，只有在困难之际向我伸出援助之手的人才是真正待我好的人。我的心里不禁泛起一股恨意。

　　奶奶看到的是，亲情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。人不为己，天诛地灭。奶奶搬离我家后的数年，也极少再到我家。甚至是过年的时候，也甚少来往，尽管过来了，也是匆匆放下压岁钱就离开，不愿意多花一分钟逗留。我爸爸一家，她的小儿子，是被这个家族边缘化了吗？我的爸爸妈妈为人诚恳、待人和善，所做之事光明磊落，所行之路乃康庄大道，就是穷了一点而已，比不上其他兄弟姐妹罢了。

　　时间有泪，我的心却日渐冰冷。奶奶让我对她依赖的心入了秋，从此也不再苏醒。我见奶奶也只有虚伪的恭敬和寒暄，没有真心话可言。

　　但是最近，一切都乱了。上大学以后，奶奶突然对我好起来，我措手不及，也只是敷衍罢了。

　　这种迟到而怪异的温暖，让我急忙逃离。昏暗的楼道里，奶奶突然握住了我的手，塞了钱给我，我急忙还给她，这烫手山芋，我不要。“这钱我给你买书的。上学的时候、别忘了有空给爷爷奶奶打一个电话。”话语落下后轻推了我一把，示意我离开。她匆匆返身上楼，似不敢再看我。我亦不作停留，急忙离开。

　　楼下的妈妈惊讶地看着我，我也很惊讶，摸了一把脸，脸上全是眼泪。

爱晴皇岛

复杂的人物，复杂的心情。
人生本来就是复杂的。不是单一的。
拜读您的大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