恨”刺青（随笔）

张鸥

三四年前的中秋，着急返家，本着越快越好赶哪趟上哪趟的原则，从北京登上开往图们的火车。

“每逢佳节倍思亲”，赶车的人大包小包的脚步匆匆。我们没有坐票，明智的选择了两节车厢的连接处，幸亏上车前买了小马扎和报纸。杂乱的拥挤后，火车启动。

车厢连接处有个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吸烟，这样的话缓解了同样花钱买票没座位的小郁闷，我永远是善于自我调节自我安慰的人。挤个旮旯安顿下来，陌生的人们从最初的戒备防范，轻松起来。操着浓重的东北味儿，扯起闲篇儿，以泄情绪。

天南海北的说风俗，讲地理，有人起头有人附和。唯独一个早就“霸占”了靠车门最里的少年，虽然紧挨着我，始终保持着一副冷冷的姿态，嘴唇抿的紧紧，眼神迸射冰凌，也没谁注意他。火车行进中，有去泡面的，有买零食的。少年一动不动，一言不发。

晃晃悠悠中人爱犯困。我是看不见家烟囱就找不到方向的人，离家就失眠，刚好补觉。迷迷糊糊就睡着了。恍惚间觉得大腿越发的沉，睁开眼睛，大概是累极了，那个少年梦里把我当成了他的某个谁吧，他的头枕在我的腿上，伸出的手臂上有个扎眼的“恨”刺青，仍未长成的手愤愤的攥成拳头，扎心，扎了我心。

我想起我儿子。那时候刚读初二，少年比他大点有限。母性使然，我不能也不想叫醒他，他究竟经历承受了什么呢？我再也睡不着，静静的看着他睡。
少年偏了一下头，脖子不舒服了吧？他揉揉眼睛，不好意思的对我笑了笑。我不追究他没说什么“谢谢”，都在一笑里。

火车穿梭卖饭的过来，少年舔舔嘴唇。我们一行挡不住飘来的香味儿，饿不饿跟着买，跟着吃。我是个女人，也是个母亲，我不管他的拒绝，故意恳求他，呀，阿姨不吃韭菜的，过敏，退又不好意思，帮帮忙，我没下毒啊……
我感觉他是认为趴我腿上眯一觉，真的让我受累，他默默接过去。孩子内心深处有多痛？他吃的速度真快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，怕他噎着，赶紧拧开一瓶水给他。他手臂的“恨”刺青随列车晃动晃的我心里更难受。更挂念我的儿子。

也许是压抑的太久，沉默的太苦。少年看我抽烟，露出渴望的神情，我顺势递他，娴熟点燃，另一只手还是攥成拳头。他的防卫意识怎么那么强啊，我不解。

一朵花还没有好好开，一棵树还没有长成材，他的“恨”从哪里来？

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有时就是一种寂寞，一种孤单，一颗烟就能获得的。

少年压低声音开口，（他居然未曾完全变音，还留有稚嫩童音）他回图们看奶奶。他妈妈在爸爸摔折腿后离家出走，他脚边的烤鸭是买给奶奶和爸爸的。他在给一个小饭馆儿端盘子跑堂。

我又递他一颗烟，那你刚这么大就出来奔哒，啥时候是个头？哪怕学个手艺也陪在家人身边啊？

他攥了攥拳头，我要闯闯试试，给那个女人看，没她我们照样过。

这时候怜悯没有用，我转移话题，那你还记得你妈妈有什么好的地方吗？（女人一般是维护女人的）

他神色一变，有啊。其实我现在也理解我妈了，我爸爸腿折了，我奶奶老说是我妈“妨人”，我妈出去打零工，爸爸不心疼还联合奶奶埋汰她。我妈走了，走的远远的，我就是恨她干嘛不带我走？

我也随着问下句，怎么不带你走呢？

少年接着说，我妈给我寄钱让我接着读书，说我长大了爱干啥再干啥……我没读书，钱给爸爸买药了。

那你们家人现在怎么评论你妈妈的呢？我揪心的问。

还能说啥，我奶奶说，应该的，娶了她是花了聘礼的，她应该养活我爸爸后半辈子……什么逻辑啊？孩子和大人都在享受人家的付出，还应该的？

一时半会儿的我无话可劝。我隐隐看出少年“恨”来自哪里？真是应了那句，爱有多深恨有多深，幸好少年的恨是在手臂上，没有镌刻到内心里。

我记得那年中秋，我给儿子讲这个故事时，他轻轻一笑而过。他想什么我也不知道。所以才说，没有谁能真正的理解谁，感同身受是句客套话，什么沟坎都是靠自己去承担去领悟去跨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