背着抱着一般沉（随笔）

张鸥

人民医院，他抱着母亲楼上楼下的挂号，排队，抽血，检查，五岁的儿子被妻牵着跟在后面。楼梯上上下下的人自行的分成两队，仍显的拥挤，让人焦躁。他怕儿子被挤倒，沉着脸对妻喊，“抱着他。要不然去大厅等我”。

妻恼怒的直接回他，“我说推个车吧，你非要抱着你妈，沉吧？没瞅见我忘了换鞋，咋抱儿子”？他冷冷的望一眼妻脚上的高跟鞋，以前看来那么美，现在扎眼还扎心。使劲儿揽揽怀里的母亲，走到楼梯拐角处，他蹲下来，放缓口气对儿子说到，“来，爸爸背着你。搂紧爸爸的脖子啊”。

大概孩子真的累了，大起早的从被窝爬起来，小家伙听说奶奶病了，撅嘴抹泪的要跟着，他只能答应。妻真是够让他无可奈何的，这是治病，不是逛公园，穿个破高跟儿鞋显摆啥？儿子爬上他的背，母亲在他的怀里，三十岁的他莫名的心酸，沉到古潭的感觉暗暗升腾，此情此爱早些醒悟该有多好。

他快要被淹没，窒息。

母亲去做核磁。等候中，儿子的头枕在妻的腿上，懵懂的年纪给个笑容就满足吧，妻对他凶，对儿子不凶，他有一物降一物的念头一闪。妻的手轻柔的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，他似乎看见自己的母亲摸着自己的模样。

记忆回到从前，往事情景浮现。

石砬子下，自家的果树地。母亲把他安顿在树下，给他一个饽饽，一瓶水，地上铺着草席子，连嘱咐带吓唬，“坐那儿稳当的，别下来啊，你要是下了席子，蚂蚁咬你小鸡鸡就坏了”。五岁的他，胆小，由性的抓土，瓶里的水倒出去，灌满一瓶土，喊着干活儿的母亲，“回家呗，回家呗”。他喊着喊着夹杂哭味儿，母亲跑过来，“来，妈背着你，活儿得干完才回家”。

母亲的身高定格在他的五岁印象里。不到一米五的形象那么温暖高大，给他足够的安全感。母亲背着他，他的手勒的母亲的脖子要喘不上气，母亲胀红着脸也不埋怨他。继续薅草，实在累了，后背上的他脚丫子挨了地，母亲的膝盖则完全着了地，爬着把树盘子收拾的干干净净。

回家途中，还要再爬上石砬子，母亲把他放下来，让他一旁等着，先把筐送上去，出溜下来，他在前，母亲在后，推他的屁股朝上爬。嘴里催他，“朝上看，妈在你身底下，不怕”。他勇敢的第一次翻上砬子，到家后和伙伴儿炫耀了好久。

父亲常年在外，零七八碎的农活儿都交给了母亲。唯春种和秋收，父亲才舍得请几天假归来，给他带好吃的，给母亲一句，“你辛苦啦”！

他的母亲，起早给爷爷奶奶把饭做好，碗筷备好，前后院子清扫完毕，才唤醒他。他耍赖撒娇，母亲拍他屁股，给他好几个随心随景的昵称，臭宝儿，大乖，淘气包，从不喊他大名儿，壮飞。

他上学了，临走要母亲抱抱。不是简单的抱，要扎实的拥抱在怀里，有时还要悠一圈，然后在叮咛声“听老师话啊”，母亲送他到门口。折返后自己胡乱扒拉几口饭，开始一天的劳作。等他放学回来，放下书包，写作业，听到他挨表扬了，母亲又是抱着他，从自己的屋子走到爷爷奶奶的屋子唠唠嗑儿，奶奶慈爱的坐炕头，婆媳斗嘴讲笑话。

奶奶说，“背着抱着一般沉，自己的孩子跟个牛犊子似的，从小抱天天抱，不觉得累的慌”。这话母亲不反驳，顺着笑，“是啊，抱别人的孩子压胳膊，不惯吧”。

核磁继续等待。妻有些着急，看儿子似睡非睡的迷登样儿，摇摇头。他读的懂妻的眼神儿，示意，“不着急”。

他怎能着急？！

他十二岁，突然的瘦，突然的脸蜡黄，母亲害怕极了。父亲去了山西煤矿，为了那几个讨生计的钱儿，母亲担忧不敢告诉他。如今的长征路，他开车五分钟走一趟，当年的母亲背着他，求医。

他的个头早超出母亲的身高了。母亲把拾不起精神的他放到炕沿上，扶他坐稳，自己一猫腰一较劲儿背起他就走。现在想起，他依稀记得，母亲那股坚毅。十二岁开始，他有了“等你老了我背你”的想法。


他走他的路，母亲从不说别的多嘴话，为数不多的他都记着。

读书时，母亲说，“要听老师说啊”。文盲的母亲很崇拜老师，他最浅的意识。

工作时，母亲说，“要团结人儿啊，谁都不容易”。宽忍的母亲本质的厚道，让他受益匪浅。

成家时，母亲说，“和媳妇儿好好过日子，妈就放心了”。负重的母亲愿意继续负重，他有一丝歉疚。

这次，母亲真的忍受不了疼痛，他带母亲来治病。越发瘦削的母亲，凌乱的白发，尖利的脊梁骨，阵阵心疼，他的泪在心里淌。

不忍让母亲躺冰冷的推床，不能背母亲，他怕母亲的骨禁不住咯，抱着，就得抱着。

抱着母亲，想起母亲只到他的腋下，和他说话仰着头的轻声细语，一滴汉子泪轻轻滚落。

他抱着检查完的母亲走向病房办理住院，妻抱着他们的儿子，嗒嗒的高跟儿鞋踩出清脆的节奏。他不再埋怨妻，他妻抱儿走楼梯与他母亲带他上下石砬子是一样的心情一样的情怀。

背着抱着一般沉，源于爱的无怨无悔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