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小小说】穷不生根，富不长苗

张鸥

　　榆关是个小镇，北依燕山，南临渤海，位于华北通向东北的咽喉要道。镇子幅员一百五十多平方公里，北为山地，中为丘陵、平原。地势大致走向是西北高东南低。“人往高处走，水往低处流”，水源相对丰富的平原村庄，早些年，产大米。

　　以镇子为中心点，北边的小伙子招赘到南边，叫“占了香贏”，姑娘嫁过来也是“找了好人家”；反之，南边的姑娘嫁去北边，哪怕三五里地或者隔条河而已，也会被评说“咋还往北走啊”？意味深长的探究包含其内。一般的姑娘听家长话，媒人提及“北”字便摇手拒之。这观念持续到土地“大包干”时期。

　　她，母亲口中的“死倔横丧”犟脾气，凭着一腔热情，和他演绎了一幕以时光为轴心的婚恋曲。她的口头令是“穷不生根，富不长苗”，坠着个序话“我爹说的”…言外之意她已经取得她爹的同意了。

　　那年，她很干脆的回绝了姑姑给她介绍的县城小伙子。一家从上到下替她惋惜，“到时去轻化上个班，吃粮不管酸，挑个啥”？她站外屋地，倔倔地“敢情是我的婚事吧？谁稀罕谁嫁呀”？！

　　她领他上门，一脚门里一脚门外，没等迈进门槛儿，母亲的脸“啪嗒”撂下来，阴的拧出水来。

　　他涨红脸，进也不是，退也不是。拎着水果尴尬定住。她狠劲儿拽他，“进来呀。等我爹回来。”

　　耪地回来的她爹，把锄挂在房檐下的横杠上，燕子粪滴肩膀上也没理会。进屋，洗个手，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操着庄稼话，唠唠。

　　饭时了，她母亲窗根儿底下不动弹。她爹掏出钱，打发她，“去，西门脸儿买熟食，再买点馒头。哪能不管饭呢”？

　　后来，他感念“丈爹就是敞亮。人家丈爹是论着彩礼的帐爹，他有好运气”。

　　他允诺老人家，“拼着一把子力气，种果树，也能让你闺女过上好日子”。

　　她和他成婚了。她说话语气不再那么呛人，他的谦让缓和她的脾气。母亲一改起初的淡漠，“姑爷是贵客”，业已好亲戚做成了，她呢，唯有接受。

　　他骑车驮着她回娘家。匆匆饭碗搁下，着急果树地活计忙，俩人穿鞋下炕要走。她爹喝过一杯小酒，脸放红光，“等等，给你们拿袋大米去”。送出门，横梁搭着米，后座载着她，他心气儿十足。

　　她母亲嗔笑着，“一个闺女俩贼啊”，儿女要的欢喜债，说着自己先扬起了嘴角。

　　婆婆体念着她是奔着儿子“净杆儿”一个人来的，家大人又通情达理，分家时多给她们两口子一块儿坡地。

　　他推着小推车，装着锹镐，她背着水和干粮，两口子兴登登去地里。碎石砾、硬土块儿划拉一起运到地头，平整又平整。种上谷子。

　　歇息的空档儿，他摸着她手上的血泡，“疼吗？悠着点。我来干”。她眼底泛酸，强忍着“不疼。总不能你一个人干吧？好汉子浑身是铁，能轧几个钉”？他“咕咚咕咚”灌几口水，鼓鼓劲儿，“来年，把这里种上果树，你就瞧好吧”！目光炽烈投在她身上。

　　庄户人说话实诚，有股子闷劲儿，“干”！他在头年冬天就预先找好苗子，埋进土里。怕冻坏了，罩着罐头瓶子。趁着没上冻，沟，耧好，垄，叠好。起码小树没长起来时，庄稼照种，也增加经济收入啊。

　　春天来了，地埂子边上蒲公英、苦码子争先恐后冒芽了。她挎着小柳条框子，挖野菜回家喂鸡，猪。他则甩着膀子松土，浇水，施肥。田野，远山，小树苗在他们眼里都是满满的希望。

　　树一年年长粗长高，小树叶从纤柔细小到绿意厚重。他俩越来越接近幸福。每天忙碌着快乐着。起早贪黑不觉得累。

　　挂果了，他宝贝儿似的数数有几个，“这个给我老丈爹，当初没瞧不起我。这个呢，丈母娘借光吧”…她白他一眼。

　　年年正月初二回娘家，她和他就掰着指头回捋，婚后那些年。

　　骑自行车赶路，雪还没完全融化，皮鞋又是泥又是水，进家当着亲朋面，闹个大红脸。她爹打圆场，“穷不生根，富不长苗”，慢慢就好了。

　　赶骡子车回去，他手举着红缨鞭子乐呵的，她在车上盖着大衣，脚还冻麻了。下车，“扑通”坐地上。无的怨，她揉揉自己挺着爬起来。

　　再后来买了三码车，来去有速度。车厢装满礼物，大人孩子都远接近送。

　　如今，五十多岁的他，考了驾照，她，笑模滋的坐着。专车专属的“副驾”，她十足得意。

　　日子宽绰来源于她和他，本着一驾马车两人拉，当然越来越好了。

　　大学毕业的女儿带家男朋友，小伙子腼腆的实话实说，“我爸妈就是靠种地和打工供我读的书，暂时没买得起楼房”…

　　不用合计的，她和他对视一起开口，“穷不生根，富不长苗，只要你们俩务实肯干，我们没说的”。

　　一块儿举杯，红酒斟的太满了，溢到桌上，溢到心里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