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声怨，不了情

张鸥

声声怨，不了情（小小说）

河北秦皇岛 张鸥

冬，无雪，干吧的冷，萧瑟裹着颓唐，弥漫整条街。

猫在被窝里的他伸着懒腰，磨蹭着听外面的动静，躺一会儿，再躺一会儿，迷迷糊糊的又闭上眼睛，回笼觉总是香的使人沉醉。

妻趿拉着鞋换煤，折回被窝，捅捅他，“起来呗，天快亮了”。

哼哼唧唧的，他翻个身，“十分钟”。

刚想在被窝暖暖身子的妻，突的坐起来，披头散发的模样吓他一跳，赶紧麻溜的穿衣服。

他怕，怕妻接下来没完没了的抱怨。

妻的抱怨总是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打怵。妻能从他的祖宗八代开篇，到无穷无尽联想之后的百年，常以“我要是死了，你连西北风都喝不上”威胁他。

他本心并不是怕。他一听这话，就会想起自己的妈。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，妻就这一句完完整整的传承沿袭了这家媳妇儿的“看家活儿”。

当年他怕妈的抱怨。那是骨头不疼肉疼的无奈。

如今他怕妻的抱怨。那是钝刀割肉的压抑。

女人都这么爱抱怨吗？有啥可天天唧唧歪歪的？啥态度？哪跟打光棍来的自在？

他默默的掐自己的大腿里子一把。

他想起来自己的妈，对比妻的抱怨，似乎老太太功力深厚，更强一些。叹口气。

也是个冬天。光溜溜缩在被窝的他，不起床。妈烧好早饭，拉过风匣的手，冰凉，带着几点黑，撩起被子，“懒得抻筋哪？像你爹一样，上学到点儿了”，他若是再不行动，大腿里子指定是疼一天的。妈下手狠，一掐一拧一搄的，又青又紫。

哭都不能哭。妈对他的狠，纯粹是对爹的不满和报复。谁让他是爹的儿子呢？他感觉妈从来不曾爱过爹，哪怕是有了他们几个孩子。妈在发泄。

奶奶病了，没钱去医院。妈让爹去摘借。懦弱的爹绕一大圈，空手而回。

报告说，进了人家的门，没好意思张嘴，“钱是硬头货”，怕挨卷面子。

妈气的骂骂咧咧的，“你的面子比得上你妈的命？”一边愤恨自己的命，咋找了爹这样的窝囊废，一边去队长家，开门见山，好话说尽，把一直舍不得用的条绒褥面，干脆的当贺礼给队长媳妇儿，“大侄子要结婚了，是个心意”。

妈带着奶奶去看病。临走絮叨爹，“喂猪看家，答对孩子”。

爹的唯唯诺诺，妈的风风火火，他看在眼里。

他上师范那年，二类委培，需要两万块钱。爹卖了牛，还没凑够。妈提议去城里的二叔家拆腾一下。

妈给爹装了满满一纤维袋的花生，还有一只家养的公鸡。爹去了，洋气的二婶儿让爹把东西撂院里，站着说话，听说借钱，二婶儿的嘴里日子比他家还紧吧，爹讪讪回来。

妈这回没数落爹。反过来埋怨他，要是好好的努力，何必求人？嘴上嘚咕着“干豆腐厚，水豆腐薄，是货就抽条”，叹息人情味儿不值得上秤。又不甘他的前程就此打住。

妈说，倒不是图惜他有啥回报，农村孩子也没指望啥大富大贵，顺当平安就够了。

后来多亏明白人指点，爹和妈，对坐一晚后，找人担保，贷款，他才一步步走到今天。

他师范毕业参加工作第二年，家里还完贷款。妈没跟他抱怨利息高低，妈感谢政策好，没耽误他。

妈一直在抱怨，抱怨他过日子不知节俭。他唯有挺着听。
现在，妈走了，妻继续。

妻抱怨他的懒，肚子挺老远，他心中无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