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张照片

齐明冬

推窗，午后几朵煦暖安然的阳光，轻轻柔柔地铺泻下来，落了满地流光飞舞的碎影，天高了，云也淡了。桌上的茶杯刚泡好茶叶，一室静雅和清幽，那沁香微润的毛尖，杯中氤氲的茶香和温度刚刚好，暖了欢喜的指尖，轻啜一口，顿觉神清气爽。
打眼望去，老屋窗外那一棵树，郁郁葱葱，树儿在风中静静摇摆，如那姑娘的发丝，轻轻飘动。这边是一畦韭菜，那边是一畦豌豆，最里边是辣椒，青绿色的草地，悠悠花儿点缀其中，美极了，那无暇的太阳，就像一只温暖的手，将阳光赐予大地，再加上碧树清风的衬托，老屋显得如此朴素、美丽。
姥姥把老屋院里的蔬菜打理的井井有条，岁月无情的在她脸上和手上刻下了道道细纹，年岁已高，可她却总惦记着她的孩子，总是把最新鲜的绿色蔬菜送给孩子们，自己却不舍的吃。
老屋院子里的一切总是那么地令我着迷，然而，从己亥年腊月十六开始，我将永远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看着老屋院里的一切花花草草，一切的一切了，老屋它跟我说了再见，附带着还有姥姥，她也跟我说了再见，而这一再见，将成为永远的再见了，以后，我在老屋生活的日子画上了永恒的休止符。
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，泪咽却无声，眼睛肿了，你却什么都看不见了。正如纳兰性德《青衫湿》那样“近来无限伤心事，谁与话长更?从教分付，绿窗红泪，早雁初莺。当时领略，而今断送，总负多情。忽疑君到，漆灯风，痴数春星。”
从此，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光着脚丫，坐在村头那棵歪脖子树上向远方张望，望着望着，远处自家的屋顶上便会升起袅袅炊烟，那烟弥散开来，将老屋的屋顶整个包裹起来，每到炊烟最浓郁时，姥姥就会从老屋门口走出来，解下围裙，搓搓沾满炉灰的手，站在门前的台阶上，扯开嗓门唤我的名字。
我再也不能傻傻地在老屋的热炕上，趴在老屋的窗前，双手托着下巴，听着外祖父在我耳边熟背“人之初，性本善，性相近，习相远”《三字经》的时候，小脑袋透过几净的玻璃窗，看着外面老屋的一切了……
老屋记载着我的童年，记载着我的梦幻，从我出生起，就生活在老屋中，老屋一直留在我的记忆深处，这里充满着我从小到大的欢声笑语。
夜幕降临，我独自倚在院中的歪脖子树下，看着满天的繁星，姥姥，哪一颗是你呢?我想着也找着，却怎么也找不见，姥姥，你到哪儿去了?我问老天，老天没有回答，我鼻子一酸，眼泪便溢满了眼眶，在模糊的雾气里我隐约看见了你温柔的模样和慈祥的面孔。
还记得上初中那会，每逢我中午放学的时候，姥姥总是把饭菜早早地做熟，放在锅里温热着，然后径直走到村西头，两眼痴痴地望着远处，就这样看着，直到我骑着自行车，从远处慢慢进入了姥姥的视线，到姥姥跟前，我一刹闸，姥姥总说我骑车太快，嘱咐我慢点骑，然后，这时姥姥的脸上露出了微笑。我在前面骑，姥姥在后面跟着，进了家门口，姥姥会抢先我一步，把我的作业拿进屋里，给我倒好热水，等我洗手洗脸的空隙，姥姥把饭菜端进老屋热炕的桌子上，顺势把毛巾递我，还时不时问我“饿坏了吧？”，这时我总是说，“不饿”，然后姥姥总是把我的碗里先盛好饭，再盛她自己的那份，也总是等我夹完菜姥姥才夹，无论刮风下雨，也无论严寒酷暑，年复一年，初中三年，我就是这样在姥姥的老屋里度过的。
姥姥走后，我总觉得眼色朦胧湿润，总是寻找原因而不知，是年关将至，逝去的亲人在那边思念我，而或我在怀念我故去的亲人！答案不得而知。
桌上的茶碗里还温存着姥姥在我儿时给我浸泡的生命，那透彻的心情还在为我倾诉她那段年久的沧桑，只是我已经遗忘，我已经遗忘，我来的地方和我将要去的地方，她也不在那热炕上的桌子上陪我倾谈，她带着不愿离开，去了我们都会去的天堂。
2020年的春节来得比往年都要早，腊月三十，我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回家，拉杆箱里没有新衣服，也没有过年置办的年货，唯一有的就是，姥姥去世后，我洗的一张黑白照片。活了整整一个世纪的姥姥，终是去找姥爷团圆了，我知道，这是我今年回家行李箱里最重的东西，也是最珍贵的礼物，这次回家，我会载着姥姥一起回家，这也是姥姥第一次“坐”我的新车……
这张黑白照片，我将永远留着，还有老屋的感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