殇

张鸥

           《殇》（小小说）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张鸥

       她喘着粗气，暗哑地嘀咕，“猫，啥时候走的？”
       他停下卷着的纸烟，不在意的，“不知道。”
       外边阴天，立冬午后，太阳的光芒也似乎褪去某种狂热。灶膛的劈柴渐渐烧烬，一节节燃成灰色的碳，有些微余热。土炕烫人，俩铺盖卷中间的烟簸箩摆着。他焦黄的手指摆弄着，悉悉索索。
        几十年的老夫老妻，说话就起茬口，不如不说。她习惯自说自话，破例他应个声，挺不易的。
       她的声音又起，“你的猫，除了饿急眼了，喵喵几声。饱了，连个信儿都不给，蔫吧唧的就走。”
       他皱下眉，“走了，还给啥信儿？人走了，不也是蔫吧唧的？”
       她唏嘘着，“搭个人，还真不如搭个猫了狗了的”…静，凝固的静。

      长五月短十月，祖宗历法真是个精髓，白天到了最短的时候，迅速的黑下来。大长夜，她坐着，他抽烟，炕头一个，炕脚一个。黑白电视刷刷的，杂音不小。响着呗，他舍不得扔，她也念着老物件，没觉得怎么碍眼。只是信号不好时，转转天线，再拍打拍打，奇怪的就节目继续。
        他闻着一股糊焦味儿，吸溜吸溜趴炕沿瞅瞅。噢，烟屁股扔到鞋里了。探身拎起冲着炕围子，猛劲儿磕打，灭了。
        她莫名的来火，“别再闪了你的老腰！忘了咋受的伤？”
       他闷闷“哼”声，缩回身子朝墙躺下。脑子里忽忽连连的，火、横梁、还有小孩儿的哭声，还有嘶喊声…

       回溯，他的思绪很乱，蓬蓬杂杂的像水坑边残败的荷藤。
        那时，他和她的头一个孩子刚夭折，据说是先天性心脏病。她坐的“空月子”，只当了三天母亲，那孩子就让婆婆裹着小褥子，挎个笼筐埋了。他劝她，“别哭，别哭，看眼睛坏了落毛病”，她不听。背着人就掉眼泪，多多少少眼睛真的落毛病了。
        他要去乡里开会，村里传达，队里劳作。“好汉子浑身是铁，能轧几个钉呢？”任她屋里炕上瞎琢磨烂寻思，没法儿。
       他救下那个孩子。散会晚了他贪黑往村里赶。老远的望见把村头的独一户起火了。猛蹬自行车，他暗想“坏了，那家可就一个瞎妈带个小孩儿啊。没了老爷们的日子够熬的”。
       房子最终烧落架了，横梁砸到他腰上，孩子被他护在身下。丧父又丧母的小可怜，让谁带谁往外推。
       叔叔婶婶倒苦水，“这点口粮哪有他的份儿？半大小子又不是猫狗？”
      孩子的姨惧势姨父，“他姑姑不要，我也不要。姐都没了。”他替孩子求情，“还有下一代呢”。连推带桑的，那姨父发话了，“下一代？一表三千里，可不指望”。

        他领回家，跟她商量，当自己的孩子养吧。乖巧的直接喊了“爹”“妈”，睡在炕头上。
他和她打起精神，疼着管着。夜里，他背起发烧的儿子就一溜跑着，敲赤脚医生的门，心急火燎，“大夫，大夫，我儿子病了”。
       她不知道是何原因，竟然没再“开怀”（怀孕）。两口子更稀罕儿子了，念诵着，“是不是前世他就是我们的孩儿呢。缘分哪”。
       他蹭蹭的窜个儿，先超过她，“妈，等儿子长大了，养你老。”隔两年高中毕业，又超过他，“爹，等儿子挣钱了，孝敬你”。
        一家人灯下唠着明天的磕儿，虽然不好确定“明天，有多远”。儿子知晓自己的身世，绝口不提，他俩也尽量避之。

       花开四季，叶稀叶茂，摆酒给参加工作后的儿子娶亲，他们家来了一群意想不到的亲戚。
      “侄子啊，我们的血是一个家族的”。叔婶虔诚的极真实。“外甥”“大宝”，姑姑和姨皱纹都带着笑。
       他，爷们的豪气甩出来，“没事儿，你该认就认，不拦挡”。她默不作声，抹眼泪，悄悄地。
      他和她理解儿子，回来有时有晌，还有那多亲戚，等着逢年过节聚聚呢。人之常情嘛。
       他和她当自家的小猫小狗追群恋伴，儿子走完亲戚会回来的。明说伤感情，蔫吧唧的，仅此而已。

       这个冬天有点冷，来的早么？他和她打撒所有的家底子，替儿子赔偿了被撞死者，达成谅解判了一年半，等着回来。
       她开始还怨恨过，“儿子给那些人白填坑，摊事儿都不认了，钱儿不如喂狗”。他吼，“有啥怨的？儿子是我们的”…

        风起，从门缝进来，窗户上留的帘子一动，她说“猫回来了”。他嘟囔着“还有六十二天”没音了…
       谁敢担保一路走来没个沟坎呢，有份守望便够了，殇也无惧！

天马湖畔（李文革）

成功塑造了一对勤劳善良的农村老夫妻形象，情节感人。文短意深，语言朴实，点赞学习

张鸥

天马湖畔 发表于 2020-6-7 16:24
成功塑造了一对勤劳善良的农村老夫妻形象，情节感人。文短意深，语言朴实，点赞学习{:1_ ...

谢谢大哥精彩点评！我会努力学习的。

杨本堂

非接地气的人写不出这样的小说。

张鸥

栖霞山人 发表于 2020-6-8 13:05
非接地气的人写不出这样的小说。

王老师，我就是土地上的人啊。写熟悉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