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炕热炕都得烧

张鸥

　　

冷炕热炕都得烧
张鸥（河北秦皇岛）

　
　　一九七七年的正月，他出生。没啥文化的爹乐的合不拢嘴，提溜两瓶白酒二斤炉果，请会写“对子”的先生给起个豁亮点儿的名字。当庄识户的都知根知底，先生怜惜他娘没个好体格儿，爹日子不宽裕，恰逢那个年头，思之慎之，挥舞毛笔，“震生”。
　　
　　怕他爹不明白，趁墨迹未干一边等着晾晾，一边解释，“震后出生，大命人啊。你家日子有盼头，生，是新生”。爹作揖道谢，小心叠好揣进兜里。
　　
　　他叫震生。他是个头生头长的大儿子，大孙子，大宝贝。集家族宠爱于一身。
　　
　　一九八一年的初春，河面的冰已然悄悄成了立茬儿，水底下不露痕迹的化着。震生和大他十岁的小叔叔去背着大人划冰车子，玩着玩着咔擦掉进冰窟窿。好在施救及时，没啥大碍。
　　
　　爹搓着手站屋地当间儿，“大命啊”。庆幸不已。
　　
　　歪着靠被垛的娘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，轻哼一声。原本还纠结到底留不留肚里这个意外的二胎（娘带着节育环，不知错位怎的，意外怀上的。），娘下了决心，“冲老大无法无天神捉神害的劲儿也得留个后手”。男女不论，都生下来吧。
　　
　　到了拔花生的时候，震生有了一个弟弟。爹娘挺满意，说着“一羊是赶，俩羊是放”，苦也苦不到哪儿去，攒也攒不下啥。震生很不乐意，他讨厌这个弟弟，因为他的腿有毛病，不一般长。胎带的。
　　
　　弟弟瘸拉着追震生，哥哥叫不好，“大得大得”的喊他。震生捂着耳朵，假装听不见，一溜烟跑了。娘没有搭理他，晚饭罚他不许吃。吧唧嘴吃的正香的弟弟一撇间吓的筷子掉到桌上。震生狠狠的眼神有些狰狞。
　　
　　弟弟叫爱生，惹得震生小小的年纪深深的认定，爹娘的爱转移了。
　　
　　扒拉扒拉，哥俩都长起来。震生小薄嘴唇儿，吧吧的会说。叽里咕噜转的大眼睛，透着机灵。到学校，也是老师的得意弟子，同学们的好伙伴。
　　
　　等他读五年级了，爱生嚷嚷着上学。爹瞄瞄那条瘸腿，低头愧疚的不言语。娘的身体生完弟弟后居然见好，动辄抱着小儿子“你是替娘遭罪来了啊”，酸酸的感觉刺激着震生。九月一号，娘命令爹，“大不了你辛苦点，接送。大字不识怎么活”？
　　
　　自家大包干后，分了果树，分了地。时间是个人的，随时调整。
　　
　　爹干什么都是好把式。接送爱生也没误了活计。即便有俩学生伸手要钱，张嘴要吃，日子仍是逐步的宽松富裕着。
　　
　　时间很快，震生初中毕业考试了。他的成绩上一中差了五分，比二中高出一大截。和他类似的同学告诉他，“借读啊，一万二，你家不差这点儿钱”。
　　
　　震生疯了似的跑进家，“爹，给我拿钱，我要去一中”。爹没搭理他，一到有事儿爹就不搭理他，当家人是娘。
　　
　　爱生正坐着写作业。很认真的架势。娘做着针线，慢条斯理的，“考哪上哪。谁让你差了五分的？细点儿心不就没事儿了？”震生第一次哀求娘，“给钱吧。我不乐意去二中”。一向文静的娘一下扎了手，啪嗒撂下脸子，把线笸箩划拉地上。“二中咋啦？你就那水平。哪不出息人？一中考不上回家撸锄杠的没有啊？你爹的钱大风刮来的？上不上？就二中了”。
　　
　　震生去了，对爹娘又增加几许怨愤。宁可给瘸弟花那多钱那多心思，没他份？咬牙切齿的发誓，“等我出息着”。
　　
　　压力就是动力。震生格外的刻苦。人家孩子想家。他不想。爹远了风程的给他送钱送物，他不领情。娘一再嘱咐，“吃饱穿暖，别累坏身子”，他感觉假惺惺的。
　　
　　孤独不胜寒。震生感觉是为自己某种彻底的逃离在努力。
　　
　　爱生腿脚不方便，本打算初中毕业就不读了。娘不甘心，坚持着让他去了职教，“养养个头，学学果树管理”。一技压身不愁饭吃。
　　
　　震生心里鼓荡着怨气。该花的不花，厚此薄彼，等着看。大学校园里，震生开始盘算自己的未来。最终决定留在那里，落地生根。
　　
　　多年以后，方有点醒事遗憾。
　　
　　爹娘勤劳务正，爱生有技术，到了适婚年龄，也成了家。有了一个可爱的小闺女。
　　
　　一年回一趟老家的震生带着老婆孩子回来过春节。
　　
　　除夕包饺子，爷仨抽烟的抽烟，看电视的看电视，玩手机的玩手机，相对无言。娘带着俩儿媳妇儿，忙乎着，唠着磕儿。
　　
　　本来女人就话多，很快热闹起来。你一言她一语的，有年味儿。
　　
　　擀皮儿的娘时时扭头望望爬被垛的小哥俩，笑笑。沾了面的手拢拢鬓角的白发，跟俩儿媳妇说，“还是一家人亲。我当娘的心里有杆秤，冷炕热炕都得烧啊”。爱生媳妇儿抿嘴蔫蔫的乐。
　　
　　娘又擀好一个饺子皮儿递给震生媳妇儿，“我大儿子总说我偏向。偏得好啊。要不然你弟弟哪有今天？打了光棍再加上我们老俩，你还乐意回来吗”？想想也是，震生媳妇儿脆快的回应婆婆，“是呢是呢。我真挺佩服您的”。
　　
　　饺子开锅了，震生率先起身端盘子，三十多岁了头一次喊，“爱生，哥说你等着吧”。又把爹推着坐到桌边。
　　
　　全部落座，心结打开，哥俩对视一下，一同站起来，“敬爹娘，辛苦啦！”俩小家伙也倒碗饮料，有模有样的“爷爷奶奶，我们爱您们”！大团圆，阖家欢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