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另一个世界相遇

陈艳坤

在另一个世界相遇

　　
　　八十四岁的爷爷走了，没给家人留下一句话就走了。我想，爷爷是去找十年前先走的奶奶了。
　　
　　十年前，奶奶七十七岁，身体一直硬朗。在那年的三月，奶奶毫无征兆的突然头痛晕迷，在送进医院后的第三天，匆忙地走了，自始自终奶奶都是闭着眼睛，没和家人有一点的交流。奶奶以这种方式离开家人与十年后的爷爷如初一辙。
　　
　　自打奶奶走后，爷爷每年清明节都和姑姑一起去给奶奶上坟。待姑姑烧完纸钱、修葺完坟头之后，爷爷总是让姑姑先回家去，而他留在坟前呆一会儿。谁也不知道爷爷在奶奶的坟前说些什么，或者还像以前奶奶在的日子一样，奶奶一直在说，爷爷一直在听呢。奶奶生前一直说爷爷嘴笨，什么都不会说。可我知道，爷爷这一生虽与奶奶的话不多，爷爷的话全部都放在了心里了。
　　
　　而对于奶奶的突然离世，爷爷不愿在老房子里继续居住，惧怕独处一室的孤独与思念，于是在我家与老叔家轮流住下。爷爷只把奶奶的相片带了过去。听父亲说，爷爷有时就坐在屋子里，站在奶奶照片前静静地看着，一呆就是好半天，和他说话也不答应。
　　
　　爷爷是个不善言谈的，而奶奶不是。在我小时候，我和姐姐总是缠着奶奶讲故事，奶奶最爱给我们讲她和爷爷刚结婚时候的趣事儿。那年，爷爷十六岁，奶奶十九岁。据奶奶说，当时爷爷家是上中农成分，算上村里的大户人家，一般稍微有钱的人家都会娶个大媳妇。奶奶还说他们的婚姻是“女大三，抱金砖”，是极好的姻缘。奶奶刚嫁过来时，爷爷还是光知道淘气捣乱的半大小子，对于大他三岁的媳妇总是觉得好玩似的变着花样欺负，而奶奶当着我太奶奶的面，只好忍着，可爷爷一点也不领情。在一次太奶奶外出的空档，爷爷再次对奶奶调皮捣乱，这次奶奶一点儿也没留情，狠狠地把爷爷打了一顿，因为爷爷年龄小身体瘦弱，见奶奶如此厉害，吓得跑到了房顶上不肯下来。甚至我太奶奶回来后，也不肯下来，直到天见黑了，爷爷才慢慢地下来了。打那以后，爷爷对奶奶总是毕恭毕敬的，再也不调皮地欺负奶奶了。奶奶每次说到这儿，总是笑得眼角处涌出了泪花，还得意地看一眼在旁边听着却没说话的爷爷。
　　
　　现在想来，那真切的情节好像就在昨天才发生的呢。可眼前，院子里悲怆的锁呐声、搭起的灵棚、摆在正中间爷爷的黑白照片、姐姐递过来的孝帽……这些告诉我，那个真实的爷爷奶奶都走了，再也看不到奶奶带着得意的神情给我们讲他们年轻时的事情了，再也看不到爷爷奶奶在一块儿说话了，也再看不到爷爷在照片面前想念奶奶了。
　　
　　在悲怆的唢呐声中，爷爷的棺木缓缓地放在了奶奶棺木旁边。那一刻，我的心却静了下来，内心有这样一种想法:奶奶在地下说话，应该有人听了，他们又在一起了。我在心中默念，爷爷走好，十年的思念，到今天就结束了，在那个世界里，应该和奶奶相遇了。
　　
　　我想，奶奶还会不会和爷爷讲那次打他跑上房顶的事呢。想着想着，我的眼角处也涌出了泪花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