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事

张鸥

《雨事》（小小说）
张鸥

一入夏至，太阳迅猛地毒辣起来。燥热铺天盖地，老柳树枝条抽抽得可怜巴巴，还有可怜巴巴的丁点儿树影，荫圈越来越小。小得一向脾气温和的狗，低声哄赶凑到它尾边的家雀儿。全然不记得它们友好睦邻的时候了。
天气预报说，要下雨了。墙根阴影处几个老太太交谈着，不管预报准不准，有点盼头总是好的。
离得不远的老头儿，抬手挡在脑门，透过指缝望望天。爽晴爽晴的，一点风丝儿都没有，雨？估计影子也瞄不着。老头儿发愣一会儿，回屋去。他觉得起码屋子有房盖顶着，不至于直接被大太阳蒸，即便电扇转也白转，费电不说，好像还是热风。

捱了一天又一天，第五天傍晚时分，天空西北角拢起一大团黑云。街上的人明显多了，指来指去。晚饭吃什么不重要，就看哪片云彩能下雨？下到哪里？解不解渴！
五岁的妞妞对奶奶的呼唤声，装聋作哑样不理睬。奶奶过来拽住她的小细胳膊，数落：“赶紧回屋吃饭，你妈妈总怨我把你带成豆芽菜，你可多吃点，小祖宗。”妞妞不服气地嘟囔：“不行，我学跳舞不能吃成肉墩墩。”
一想到儿子媳妇抛家舍业的外出打工，还下那大“本钱”培养孙女，奶奶便絮叨起来：“呵，养活儿女就跟这天气预报似的，下不下没个准，到老了指不定啥样子呢。图个乐呵吧，啥人不活着……”
夜里打了几声闷雷，稀稀拉拉下了一小阵儿。后半夜平静到天亮。
大清早，讯息被年轻人传递开来：
“人家石门下雨了，可大了！”“人家市里也下得大”“别说了，有的地方还下雹子了呢，果树又不得好了”……该下的地方不下，有人怪起老天爷。怪着怪着，不怪了，来风了，柳条肆意舞得欢快。
“还说大旱不过六月十三呢，看，明个儿才小暑，下雨啦，下雨啦。咱抚宁从古至今就是个风水宝地，就没有过碾子不翻身的时候，饿不着的……”成天神叨叨的出来进去哼小曲儿的老头儿兴奋了，不成调调地唱。

大片玉米长高拔节，畅快甩着绿裙带。花生地头的小白杨卫士般立着，它正对着远处高高的白杨树，那树上有喜鹊的巢，巢里有避雨的喜鹊一家。
妞妞终究是个孩子，憋不住踩水的乐趣。好话给奶奶说了一箩筐，祖孙打着伞，雨中巡街。柏油路溅开一朵朵水花，妞妞的小脚丫一个个追着踩。
街拐角处，碰见同样拗不过孩子的老姐们，正好，小孩子有伴儿，老姐们唠唠家常。
妞妞奶奶说到：“唉，人不到死，事不完；马不到死，不解鞍呐。听说你表嫂把养老钱拿出来给你侄子看病去了？啥毛病啊？”
“是的，过日子过的是人啊！钱能慢慢攒，儿子没了家就散了。血有点问题，慢慢瞧呗。我儿子也把这几年攒的钱给拿去看病了。”对方回答。
“人活一辈子，谁没个为难招窄呢？亲戚理道街里街坊，能帮一把就搭把手呗。”妞妞奶奶应和。
妞妞和小朋友扔了雨伞，蹦啊跳啊，头发丝滴着生命的灵动。奶奶慈爱笑着，开口说：“我孙女有些日子没这么快活了，天热，我就拉着她屋里囚闷着。还是多动动好啊！你侄子恢复情况怎么样？”
直性，庄户人家就是直性。老姐们给她讲：“别看我是表姑，我把他当亲侄子，不亚于我自己的儿子。开始，他怕人财两空，可孬糟了，也不好好吃药。我把兜里剩的整票儿、零钱儿，都塞给他。告诉他，病人不为大，耍啦不吃药不行。要实在不想好，就干脆麻溜死，别耽误我侄媳妇……别说，挺管用的。做了化疗效果还行，有了笑模样。”

妞妞拍着小手喊“下冒烟了”，俩老姐们一看，这雨没有停的意思，哩哩啦啦丝丝扯扯，像跟线似的连着天连着地，连着心弦的乐符，各回各家吧。
隐约遥遥传来一股感应，该来的风雨，无惧；雨后清新，雨事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