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指山的故事

张鸥

       由古至今，人们都推崇读书。种田人汗珠子摔八半儿攒俩钱，就想着让孩子拜先生，识文断字，省得像自个儿，睁眼瞎，地契房契文书租赁买卖，就知道按手印，让人卖了还帮着数钱，蒙在鼓里。土财主呢，一分一厘绞尽脑汁算计，也想着让子孙后辈光耀门楣。万一考个功名，也改换门风了。顶不济，后辈也能守得住先人打下的基础，不是说“打江山容易，守江山难么”。
         如此一来，教书的先生成了“快货”。穷人家的孩子去了私塾，可能十几个二十几个孩子，一块儿挤旧屋或祠堂凑合着，跟先生背诵识习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《千字诗》《千字文》。学费佣金也就是束脩那么贵，都是家里大人牙齿口缝嘞出来的，学点，够用就得。富人家就不同了，请了先生一对一地教。内容从启蒙开始，到《四书五经》《古文观止》等，奔着锦绣前程去，反正家里不差钱儿。
        话说乱刀峪这里，山高路陡道不好走，一般的教书先生不爱来，比较闭塞啊。出外跑买卖的，也大张网的发讯息高薪诚聘，一直没有下文。
        某一天，上山狩猎归来的老王，路边看到一个蓬头垢面蜷缩呻吟的人，哎呦个不停。山里人热心肠啊，赶紧上前，又是给干粮又是递上酒葫芦，那人狼吞虎咽地吃了，喝口酒，缓过点劲儿。老王问他“何以落到这般境地？是不是遭山匪抢了？还是怎么的？”那人说到：“一言难尽呐！我给东家在关外驻地方，那儿起了战乱，房子烧了，买卖黄了，人都跑了，我也跟着瞎跑，找不到道迷路了。”接着说是孤身一人，无家可归，求收留。
       老王上下打量着，问到：“你这单薄的，能干点啥啊？有啥手艺？”那人心里思量，自己除了会扫地打杂，也不会别的呀。再一想，谁家也不愿意养个白吃闲饭的，随机应变吧。他问老王：“您老想让我干啥？我会的多着呢。”老王来了兴趣：“我们这就缺教书先生，你能行吗？”那人赶忙答应“行行行。”
        兴登的，他们两个回了庄里。领着先生见了庄里主事的，互相介绍认识，白先生就成了座上宾。
       有了吃喝落脚的地方，得干点正事了。白先生琢磨着，教点啥呢？他想起，目不识丁的事儿，教半年举着钉子提示“丁”，还说是铁撅子，那先生都能混个肚饱，哼，自己也必须应付得下来。
       夜里，白先生备课了，他原先扫地，听过掌柜的拨拉算盘，叨咕“一退六二五”。
         第一天开始上课，白先生往桌子后一坐，眼光威严地满场巡视一圈。孩童们端端正正地望着他。“来，跟我念，一退六二五，一退六二五。”齐刷刷地孩童们都跟着念。声音传到附近干活人的耳里，撸锄杠的男人干劲儿更足了。有举手提问的“一退六二五”啥意思？白先生脸不红心不跳，意味深长地胡诌“穆桂英大破天门阵，一个女将干掉六百二十五个辽国士兵”。家趁几亩薄地的孩子问，那“三下五除二”呢？白先生像孩子脸上刻字似的，盯一会儿，回答“五个比仨多俩，俩就是二，明白吗”？那孩子小嘀咕：“我爹总不让我娘下地，说他三下五除二就干完了……”白先生举起板子，以扰乱课堂秩序的理由，罚那孩子出去墙根反省去。
        第二天上课，白先生记起伙计们掷骰子，换个样，教新的。白先生很正式的口吻：“来，从头来，一二三，二三四，一二三，二三四。”朗朗读书声惊飞了窗外枝头的鸟。大人们都说，人家白先生，这才是启蒙呢，不会走就想跑？非得把基础夯实了。
       接着教写字吧，白先生可自己拿手的教。“天、地、人，每人课堂会认会读，回家一个字要求一百遍。”他还严厉地强调，务必横平竖直，捺比撇得放开。顺口说着：“人，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。”这家伙，家长劳累一天，瞧着孩子油灯下写作业，一笔一划有模有样，嘴里念念有词“跪天跪地跪父母”，都不忍上前打扰了。
        白先生累啊，眼看仨月了，总这么糊弄，早晚露馅的。抓耳挠腮的，找不着北。
        忽一日，他听猎户说，戚大将军剿寇，车马劳顿，要在乱刀峪驻扎，稍事休整。完喽，这回真的完喽，戚将军手底下文臣武将那么多，真碰上可咋办？白先生吓坏了。
        没心思再想新的教课内容，他蔫了吧唧地让孩童们复习。从第一课重来一遍。白先生不经意间抬头，外面旌旗招展的，怕啥来啥啊。瞬间清醒过来，他摸摸口袋里的碎银子，扔下孩童们，出后门往乱刀峪山上跑。
       先生莫名其妙跑了，孩子们“哇哇哇”哭起来。大人们撂下活计，奔过来。追呗，山民们，士兵们，一齐追着白先生。无路可逃了，白先生在绝壁处闭眼等死。乍起一阵山风，众人呆然，凭空伸出一只手掌，五指齐张，白先生不见了。大家都没闹明白，揉揉眼睛，五指山下压了白先生么？
       禀告戚将军事情的经过原委，他肃声回：“天理昭昭，蒙吃蒙喝，怎么可以蒙后代子孙？”白先生只教到“五”，这结局捂了，有点意思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