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赐福

张鸥

       老辈子时候，关牒文书战报简册正式记载名称的梁家湾，就是叫白了的梁湾。静谧的小村子窝在长城脚底下，不起碟不起眼儿的。
       梁湾南山，树密草茂。山多高，水多高，一股山泉水汩汩流着，是放羊牧牛的好地方。人们有时候凑热闹，把羊赶过来，随便啃草饮水的，然后寻个平张地方，唠嗑扯闲话。日头下山了，哄着羊各回各家，各找各妈。年近四十的光棍憨成，总是落后。疙瘩疙瘩人散了，他赶羊回家，慢腾腾磨磨蹭蹭，沿道顺手扶直刮歪的小树，庄稼。别人笑话他，好心眼没处使了。憨成憨憨一笑，不辩解。
       比狗窝强点有限，憨成就搁羊圈边上搭个棚子，对付着。清锅冷灶，他的床是土坯子支棱几根木头，铺上茅草，盖的被子露着棉花卷。躺下来的憨成，有时候发愁。一年年挣的钱，都进了爹娘的药罐子。剩自己了，媳妇儿不媳妇儿的，没啥。老人古语说的，饱死是地赖死是儿。憨成发愁，坟骨朵占不了多大地，一大片山梁挖个坑就行，问题是挖坑人呢？
        愁，累，憨成睡着了。赶公鸡打鸣，他挥着羊鞭又上山了。有只鸟盘旋头顶，像求救似的。憨成停住脚，小鸟落在他肩上，轻轻啄他的耳朵，又飞起。憨成随着小鸟朝南走，斜对西梁的坡边地上，居然放着个包袱，里面小婴孩儿安静地不哭不闹。
       这么好的孩子哪来的？憨成纳闷。抱起来，喊几声，张望四下，无人应答。憨成请人帮着照看羊，心情激动的往村里跑。熬点米汤，那小嘴儿一点一点的会抿，隔壁嫂子说，能活。求私塾先生给取个名，听了离奇来历，先生摸着下巴说：“天降麟儿，好啊！天赐吧。”
       憨成成了“天赐爹”。甩鞭子放羊更来劲了，小天赐胳膊腿壮实，很快长起来，年纪不大力气很大。八九岁，就敢拉开顶架的羊，旱地拔葱举石头炼劲儿。
        大家伙都说那是憨成平时积下的德，有了天赐这个儿子，好儿不用多，一个顶十个啊。天赐是他的好帮手，日子悠然地过着。
       峪门口来了个云游道人，说是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。憨成拉着天赐跑去，让测测天赐的运道。道人横竖打量天赐，让天赐抬起头再转过身，开口说到：“华盖是吉星，临人衣禄荣。命有三端艺，到处得人钦。”憨成不解其意，道人止住他细究的话头，天机不可泄露，给天赐拜个师傅，好好培养，假以时日，必是文武全才。
       爷俩夜里躺下，憨成说：“怪爹无能啊，耽误了你。”天赐聪秉，好言好语安慰着。
       听闻北岭老林子有隐居高人，憨成决定送天赐去拜师学艺。怎奈黑虎石挡路，唉声叹气好几宿。天赐问他，才道出缘由。他听他爹说的，黑虎石就是只老虎，替高人守着门户，一般人靠近就现出原形，吓唬走就算，胆大的再近前冒犯就生吞了。平常化石蹲守。
       天赐不信，非得去闯闯。憨成给他收拾包裹，一前一后上路了，当爹的不放心啊。远远的，憨成眼神儿乱了，一只黑虎朝他扑来，吓得他瘫软地上。揉揉眼睛，再一看，天赐玩儿似的，搬起黑虎石又撂下，身影消失在渐深的林子里。
       六年后，天赐学成归来。他身后斜背一把利斧，虽风尘仆仆，难掩威武霸气。一别数载，憨成老了。爷俩接受完大家伙的道贺，一道回家。
       天赐看到，羊圈空了，急忙问，羊哪儿去了？憨成流下两行老泪。不知咋的，这几年闹啥邪魔气，狼成群结队的下山叼走咬死牛羊，家家遭了殃。更邪的，南山那边一到五月端午节，毒物蚰蜒（蜈蚣）、蝎子、长虫（蛇）、蝎虎子（壁虎）、老蚧（蟾蜍），成了精似的，纷纷出动。撒雄黄酒，点药烟，也不管事，谁还敢采药种地啊。
        怪不得村里这般冷清惨淡，天赐擦拭着斧刃。拜别师傅下山前，他谨记着，这把斧，能斩妖除魔护身辟邪。是时候，该试试自己的身手了。
       天赐给憨成磕头：“爹，孩儿此番前去，不杀尽毒物，誓不生还。”
       齐腰深的草丛中毒物们由性地窜来窜去，游来游去，爬上爬下，附近的树林子里，狼倚树根儿快活地摇尾巴。它们倒是逍遥自在，天赐的斗志昂扬起来。念动师傅教的化吉避煞咒，挥臂抡起大斧，气势吞吐天地。蚰蜒滋溜绕到他身后岩石上，作势要跳过来，天赐侧身劈成两半。见事不好，蝎子逃进石缝，蝎虎子钻进石底下，长虫飞快冲进林子，老蚧滚落河里，费劲巴拉爬上岸缩在草里。遇邪除邪遇魔杀魔，天赐挥斧斩杀了头狼，凄嗥着，狼蜂拥而上。
        恶虎尚且害怕群狼，天赐不怕。背靠巨石，左右挥杀。狼，一只只倒下，气焰矮了几分，聚到一起，好像商量对策。天赐借机，点着火把扔向草丛，大火轰然烧起来。狼迅疾分散，两只老狼逡巡着到了天赐背靠的巨石上，往下扑来，猝不及防，天赐的斧子劈在石头上拔不出来，人狼肉搏滚落山崖，天赐归天了。
       后来，那战场就有了“利斧劈巨石的天赐福”，据说是天赐依然在此守护着。一斧（福）压百祸，寸善集千祥，人们的生活平静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