码姜记

张鸥

      
        新冠三年农历九月初八（十月三日）始，宅家宅得过起晨昏颠倒的日子。除了做核酸，我的行动区域锁定到方圆三里地，即家至村委会院子，顺便沿街路，后街到前街到小河边回家。全然忘了礼拜几，预期参加的友人孩子婚礼也收到改期的通知。看书，累了就吃，吃完再循环睡。且幸，政府加紧管控筛查，区域性解封了。
       果农忙着摘果，粮农忙着收秋，姜农忙着出姜。别看我平时没什么事懒得出门，封控倒想着外边的精彩了，宁海大道的枫叶红了么？老102号线路边的柳树叶子会不会黄了也落了？一大片七彩的庄稼有没有撂倒而显得天地辽阔？我着实憋得想了又想，念了又念。
       一年的秋对于所有农人来说，是“抢”来的。抢节令，比如姜怕三场霜，苹果怕冷雹子；抢人手，小姐都得下绣楼，收到家里是收成。很多农活不是自己几口人就干得过来的，得雇人。人手呢，则多出自于我们这些城乡结合部，自家地少或承包出去，打工由于管控限于本区范围，闲人自然有的是。
       瞅人家都风风火火地忙活，我也心痒痒了。偷问希宽：“我跟你出去干一天呗？行么？”他沉吟了一下：“行啊！我知道你虽然身坯子小，手脚倒麻利。”这话给了我信心。

        我干了一天“码姜”的活儿，干的是一铆顶一楔的活儿。
       姜窖在地下四米。容一人上下的方形窖口，上边有过去七十年代淘水的辘辘把子，粗绳用来吊起放下；窖东西两侧的砖墙砌有对称的半块砖大小的蹬脚处，底部南侧有一暗洞，人得蹲下猫腰进去，里面是水泥预制板垒的拱形空间，长十米宽两米高两米，最低处大概不足一米五，因为我磕了脑袋。电线接到里边，一个照明灯泡就照着人干活了。
       下窖前，我盯着直上直下的砖窖，发怵。一同的大姐问我：“你恐高，就不恐低了吧？”我摇摇头，低声说：“我怕黑，也怕蹬不住一屁股摔下去。”马兄弟乐了，说着话先下去，按亮灯。前有接应的后有压阵的，我来了勇气，尺着蹬着一只脚换一只脚，安全到达底部。拍脑门儿自己心里说：“上次爬背牛顶，要不是腿上打着钢钉的冯大哥也上了，我估计又是半途而废。”
       码姜，鲜嫩饱满的姜片像水灵灵的娃娃，脆生生的。我是临场学艺，大姐负责“打底”，她告诉我，第一排得立着码齐，让它们互相“吃”住劲儿，里面填“心儿”的，也得立着插，再小的填缝。哦，姜，也和人一样，各有各的位置。希宽和马兄弟，男的到底手快，时不时帮接我们。倒筐的袁大哥、马大哥也一刻闲工夫没有，由下窖的冷凉，到满脸是汗。我们六个人就是一个劳动小组了，码的得跟上运的，运的得供上码的，不然狭小空间堆了空箱或姜箱，是施展不开手脚干活的。哈哈，团结就是力量，这话不假。协作配合得好，我们有三五分钟喘口气儿的功夫了。
       主家大嫂一边和我们唠嗑，一边叮嘱注意别“炸堆”倒垛。她说起种姜这几年，有赔有赚。赔的时候，真真是血本无归，姜种、肥药、人工、及包地，哪哪都是钱；赚了呢，堵上年的窟窿，去了各项开销，剩下的去了人情礼往，攒下的是赚的。我倒是挺佩服她的，她们夫妻靠着种姜，培养俩孩子都大专毕业了。她原话是“大专也是大学吧？比我们两口子强就中”。她又讲了有些人赔了就不种了，改行干别的，反正都是谋生活。我记得老同学刘洪说的话：“土里刨食的不易，就像猴皮筋（橡皮筋）似的，一伸一缩在盈亏点晃悠。”其实我们都一样的，总是攒的比花的多一些，就知足了。
      地下四米，手机没有信号。上窖吃午饭，我看到消息不少，为保存电量，只查看了达儿的消息。回复他“在码姜”。随后，他发来：“妈妈，你是真缺钱了吧？落魄。”两分钟后，他接着：“妈妈，你在成长。我很好，不用惦着。”翻开他的照片，眼神由清澈到坚定，我们活着都是在成长！这也是我唯一不曾感到缺憾的事儿，无论日后我怎么样，活到什么年龄，我的孩子都能够直面问题，勇敢走下去。无所谓落魄与成长的哲思，只是母子该有的经历步伐。
       我坚持住了，男女同酬，是辛苦的一天，快乐的一天。连我老妈和我爱人都以为，我会挺不住当逃兵呢。我告诉他们，我既然去了，就做好了心理准备。我们下窖的六人，都是敬业的，省得去厕所，水都很少喝，十个钟头就午间一次厕所。不磨洋工不躲猾，似乎是应该的吧？！
       鲜姜一个价，囤窖一个价，在于姜农的选择。人活着，也在于选择。如果随弯就弯，遇变故跌倒就趴下，不如草。草尚且有“野火烧不尽，春风吹又生”的劲头呢。
       我左扭扭，右扭扭，两手不停歇，扭得腿困腰酸胳膊疼，码姜完成。归途中，心情大好。愿我的码姜记，精神供养与陪伴，温暖我和达儿，也温暖到我的亲朋好友们，高歌远航走在人生大路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