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-6-5 09:35
莫云她们赶到官兵的包围圈位置,徐天宁已经让大家收队准备进城,瑶琴和冬香四人也回去了。瑶琴到师父跟前刚要请罪,玉颜一指张五福正在捆绑的赫连莹莹说:“她也是青篱弟子。”
瑶琴呼一下窜过去,直接把宝剑亮出来指着张五福冷冷喝到:“把这丫头留下来,否则要你们狗命。”
张五福可领教过绝尘居弟子的厉害,所以想都不想就闪出去一丈多远喊:“何大人,徐大人,你们看这——”
何易不由得皱起眉头,心知今天要白忙活了。先吩咐身边的人保护好徐天宁,才拱起手赔笑着边走边说:“原来是绝尘居的朋友啊,失敬失敬。”
“少说废话!你只需说交人不交!”瑶琴又扭头横剑逼视何易。
“请问阁下是居士的什么人?能否请居士说几句话?”何易拱手看着瑶琴,脸上尽量保持笑容。
“那你是要逼我动手了?”瑶琴说着就要进招。五丈开外的莫云说话:“你有什么话说?说便是了,本居士能听到。”说完还把马往前提了几步,仍在五丈以外。
“阁下便是绝尘居士?久仰居士盛名,区区巴州人何易这厢有礼。”何易见莫云没有靠近的意思,也不好走太近,而是象征性的走几步抱拳作个深揖,不报北镇抚司镇抚使名头也是处于谦恭。
“看样子你也是个江湖人,那咱就不必拐弯抹角。”莫云只是在马上抱拳还礼,眼睛却紧盯着何易的脸,从他隆起的太阳穴可以看出内功修为不浅。但她向来目中无人,所以语气相当冷:“适才瑶琴已然说过了,你们交出那个小丫头,然后各走各路。”
“恳请居士听区区稍作解释。”何易仍旧面带笑容,“不是区区不愿把那位姑娘交给居士,实在是迫于无奈。一来那位姑娘牵涉到一宗黄金打劫案,若把她交给居士便无法向朝廷交代;二来是因为她的同伴用特殊手法点中区区属寮重要穴位,区区等人还要拿她作为解穴交换条件。”
“哦?”莫云把目光转向西北十来丈的人群,是有人正在把几个僵硬的人往马车上面抬,就相信他说的话不假。加上他对她有些敬意,她收回目光再看他时语气稍微缓和:“小丫头是否涉及你说的案子,本居士尚不能笃定。不过,门下弟子确定她是本居士一故人的弟子,是以,本居士决意带她一同上路。你若肯赏本居士的薄面,或许本居士可以试着解你朋友的穴位。”
“这个——区区只怕——”何易犹豫了。跟绝尘居士动手他确实没有把握,因为连她的徒孙惠香都打不过,如果能以此换来给苗青他们解穴,徐天宁和常公公或许还能体谅他。至于赫连莹莹,就算不能拿来引秦方上钩,他也不会让这些人伤她性命。
“怎么?你不肯?”莫云的眼神瞬间化作寒光,紧紧逼视着何易的脸。
“区区岂敢?”何易赶忙妥协,随即侧身做个请的手势,“请居士为区区属寮解穴。”
莫云没有立刻驱马向前,而是看看身边几个弟子。要说点穴解穴,她多年前倒是跟父亲和师叔学过一些,但仅限于封闭伤口周围经脉。开创绝尘居之后几乎没有用过,她们设计的招式也是以最快杀死对手为目的,之前与几个弟子研究穴位和经脉主要是为预防被人点穴,再就是为意外受伤的弟子疗伤用,这些又以画眉和她的弟子略微精通些。所以,她稍微思索就看向画眉吩咐:“你去试试。”
画眉躬身应是,刚转过身还没有走玉颜也躬身请命:“请师父准许玉颜跟四师姐同去学习。”莫云忍不住收回目光打量玉颜,总觉得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力量,让莫云想赞许又有些莫名担忧,而且说不上原因。就微微点头冲她摆了摆手,看她紧走几步跟在画眉身后显得非常谦恭,神情也平静的不着半点痕迹。
何易在前面引路,十丈的距离中用眼睛余光分别打量画眉和玉颜。画眉他还没有见过,从眼神和举手抬足看不出来有高深的内家功和轻功身法,但凭绝尘居士能派她出来必然有过人之处。玉颜倒是见过,与惠香一起在陇州和连云栈出现,从步伐轻盈程度看轻功应不逊于他,只是奇怪她为什么见到他没有马上动手,不论从惠香还是蝶舞,甚至冲邓春梅也要杀他报仇才合理。所以他除了偷偷观察着,还提起内家力小心地防备,重要穴位也已经移开半寸。为表诚意,快到车跟前就冲张五福摆手说:“放了那位姑娘。”
赫连莹莹早看到玉颜跟这些女人在一起,听刚才的对话以为要救她,不仅泛起了感激之情。可不等何易的话音落尽,画眉迅速接住了:“先不用给她松绳子,交给我就行。”她心里又咯噔一下。正胡乱猜疑,玉颜走过去拉住她的胳膊往旁边走,用蚊子般的声音安慰:“不要担心,我会想办法保全你性命。”未免被别人发现,她不敢回应,就低下头任玉颜拉着走到画眉身边。
画眉她们到车跟前先就近看金宏业,膻中穴、心俞穴、阳关穴都插着纤细的竹针。画眉还真没有想过怎么解竹针刺穴,在她看来经脉是相通的,就先把竹针拿掉,将内力运到食指冲击他的肩颈穴、腰奇穴、承山穴,点完再看他竟没有半点反应。她心里直发毛,却又不甘心,关键无法向师父交代。稍微思索她又转身看陆有鲟,陆有鲟受制的是膻中穴、渊腋穴、足三里穴,按正常解就是肩颈穴加足三里穴,可她点完还是没有丝毫反应。她不由得不陷入沉思,琢磨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试。玉颜在画眉身后,等她转身才凑近金宏业,发现他喉咙有根深针。拔出来藏进衣袖里面,同时探右手将掌心按在他的天突穴,让热气顺掌心出去一撞立刻再收回,他咳嗽一下向后退两步,冲玉颜一抱拳。玉颜赶忙回礼说:“你应该感谢我四师姐,是她为你解的穴。”说完又转身站到画眉的斜后方,悄悄拔出陆有鲟天荣穴的竹针,探手按承山穴解穴。
金宏业虽然不明白玉颜为什么那么说,还是客气的冲画眉躬身施了一揖,画眉也拱手还礼,还以为刚才的冲击力小所以迟缓。转身的功夫陆有鲟也活动了,也向她抱拳躬身。她回礼后真觉得就是自己的力度偏小所致,就几步走过去拔掉苗青天宗穴、膻中穴、承山穴的针,加大力度点肩颈穴和腰奇穴。不成想苗青不仅没有马上恢复自由,还脸朝下摔了过去。玉颜赶忙伸手扶苗青,顺便拿掉哑门穴的针,右手往上托的同时按天突穴冲气脉。苗青站直了先倒退几步打量玉颜,随即抱拳低头说声:“惭愧!”扭头再看赫连莹莹立刻起了杀机,却被何易轻轻碰一下温和的提醒:“这两位是绝尘居士门下,居士的盛情咱们弟兄还是要领的。”
苗青也是一位老江湖,立刻明白何易的深意,赶忙笑着冲画眉抱拳,又远远冲莫云深施一礼。画眉淡淡回礼,转身拉着赫连莹莹往莫云那边走,脸上不自觉泛起几丝得意表情。何易也跟着她们走了几步,再次抱拳对莫云朗声说:“多谢居士仗义援手。不知贵师徒欲往何处?可否容区区做东聊表谢意?”
“不必了。”莫云轻轻摆手,“绝尘居向来不与外界交往,就此别过。”说完直接催马前行,经过这些人身边也没有再看一眼。
众弟子纷纷拍马跟在后面。玉颜本想与赫连莹莹共骑,方便沿路上照顾,香葶却迎几步接过去。这点她能理解,在她们看来,是画眉解穴换回的赫连莹莹,没有理由让她坐顺风车领功劳。她只好装作不在乎的看赫连莹莹一眼,好让她们看到她的无奈和小心,也让赫连莹莹明白她的处境好不到哪去。
何易早知道这些人都是硬心肠冷面孔,自然也不会死缠烂打,微笑着让到路边拱手说客气话:“那各位好走,绿水长流后会有期。”苗青和金宏业也拱手侧身站在路边,无论处于配合何易,还是感念她们刚才帮他们解穴都显得非常谦恭。
等她们过去,何易才招呼大家上路,随即凑近徐天宁和常公公解释刚才的事。
徐天宁他们是二十五到的西安城,正好投宿在何记客栈。而何易是下雨前送走邓春梅,打算等雨停了再返回京城,正好与他们不期而遇。其实他正是分布在川陕九个要塞重镇九家何记客栈的幕后大掌柜,九位掌柜都是他老家堂兄弟和侄子。明面上说是利用官私两面关系网为亲人寻个生计,实则是条相当不错的退路,无论哪方面的朋友要出关入关都需要投宿,在客栈隐身也比其他行业要便利些,江湖救急就需要这样的便利条件。就连他自己年前身受重伤时,也是被送到这里治疗、静养,正应了那句“予人方便,自己方便”。
听说徐天宁和常公公要调查连云栈黄金大劫案,知道何易受重伤还要向指挥使上书申请褒奖。他感动的连连称谢,就把当时的情形复述了一遍。重点赞扬了陆有豹的大无畏精神,顺便提到丐帮长安分舵舵主柳兴珉可能是主谋之一,也确定秦方当时在场,但可能与打劫黄金无关。于是,徐天宁让西安府发布告缉拿柳兴珉。不成想布告还没有贴出去,柳兴珉已经收到风声,连夜带着心腹潜出西安城。
转眼十几天过去,丐帮的人就像在西安城消失了,不光四城衙役没有任何发现,陆有鲟和张五福领着北镇抚司校尉四处查也没有收获。正在徐天宁他们苦无线索的时候,延安卫指挥使赵宏远来向秦王诉苦,希望通过秦王的关系能让刑部收回成命,把羌人罪犯发还延安府处置。徐天宁和常副主事凑巧也去拜望秦王,听到姓秦的刑部佥事立刻断定那人就是秦方。回客栈后跟何易商量,第二天他们就启程赶往西部边塞,都期望半路上截住秦方,却在陇州南关遇到蝶舞和赫连莹莹。
徐天宁一行人进陇州城,投宿在南门内大街北端的悦君楼酒楼,毫不意外的遇到绝尘居那些人。州衙从五品知州李平川带领手下同知、通判、吏目前来拜见,并设宴为他们接风。何易过去请莫云,既是套近乎又显示对她尊重,不料她根本不肯见他,直接吩咐冬香打发他。
他没有生气,下楼又吩咐掌柜的把她们的账都算在他名下。说起来他比莫云还年长几岁,而且位居北镇抚司从四品镇抚使,却好几次在她和弟子跟前碰壁,而且都能忍下来。一方面谦逊是他从江湖阅历中总结的经验,另一方面他总觉得与绝尘居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。
经过一个多月的刻苦练习,苗青已经把“追风十三式”的前十式熟练掌握,后三式却根本无从下手,原因是他做不到经脉逆转、真气倒流。当他发现这个瓶颈的时候已经过潼关进入关西道,再返回金陵问魏德彰有点不现实。可他认为既然秦方十几年前都能做到,他拥有四十年功力没有理由做不到,所以练的更加勤奋。
这天是三月十九,戌时初的月光皎洁明亮。苗青不想陪常公公喝酒打发时间,就以心情烦闷为由出来溜达,到城南千河边看环境优美,就索性盘坐在草地上练习真气倒流。第六次试着把真气从气穴顺足少阴经往下引导,行至筑宾穴时忽然调转方向,脱离足少阴迅速往上直奔咽喉。他并不知道真气误入奇经八脉的阴维脉,赶忙往下压打算导入气穴再从头开始,却怎么压也压不回来,几个反复竟弄得胸口发闷气血翻涌,上半身也开始发抖。接着感觉眼前一黑,歪倒在草地上。
等苗青苏醒再张开眼睛,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房间的木榻上,从对面窗棂透进来的光亮可以确定是白天。他翻身坐起来,再看房内除了身下的木榻仅有一张陈旧的高低柜,床头挨着纸糊的木隔档,床尾两尺多是高低柜,柜旁边是内开双扇门,门另一边隔档上并排钉着两根长钉,外侧长钉上挂着一柄拂尘,地面铺的青砖已磨损的看不出棱角。他想起自己练功时昏厥,猜想是被人看到带回来休息一夜。再想到金宏业他们不见他回去肯定很着急,就赶忙下床,打算跟主人家道声谢回客栈与大家汇合。
打开房门看到外面是个小厅堂,里面有桌椅、条几、茶具,墙上有字画,条几后墙供奉着一个老道画像。出厅堂以后,他看天空和阳光的颜色似乎是申末酉初。往左右看,发现这是一座镶在山腹石壁的空中楼阁,旁边的屋子和他身后的一样是由木石混搭而成,上下三层至少有十几间房。他看左右没有人,就顺走廊向左走,转过一个小弯他惊住了。原来这不是一座阁楼,而是阁楼群,他所处的阁楼只是七八个阁楼之一,上、下、左间隔六丈左右就有一座阁楼,都镶嵌在石壁当中,其间连接的是软梯。他正在琢磨这是什么地方,两丈外出来个年轻道士,冲他作个稽首说:“老人家醒了?请随小道去见师祖。”
“哦,好好好,多谢。”苗青连忙拱手,笑着走过去客气,“敢问是小师父救的老朽吗?多谢多谢!”
年轻道士微笑着侧身作个请的姿势,低声说:“不是小道搭救的老人家,老人家这边请。”说完径直走进一个宽不足三尺的狭窄通道,进去约二十步开始有台阶,又是上,又是下,有台阶也有平路,还转三四个弯,才拐进一个布置考究的袇房。苗青一进门就看到靠西墙木榻上坐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,白多黑少的混元髻高挽,面部棱角分明、略显清瘦,一身素装盘膝而坐,眼眉低垂。香炉对面正墙上供奉着三清祖师。他立刻想到这是个道观,就紧走几步到老人跟前深施一揖说:“承蒙仙长搭救,塞北人苗青在此谢过。”
老人慢慢睁开眼睛,先打量一下苗青才打个稽首说:“举手之劳,老丈无须客套。”完了一指对面的椅子,“请坐下叙话。”
“多谢。”苗青又拱拱手才走过去,在外面的椅子落座。年轻道士倒杯茶,放在他旁边方几上,他再次感谢,年轻道士不说话,只是微微稽首转身出去。
苗青刚想说句客气话就告辞,老人说话了:“老丈感觉身体可还好?提收内息有阻滞否?”
听这话他赶忙试着提气,内息直接从气穴往上经胸胁直达泥丸,又从耳后向下行,迅速流向下肢。把他吓得赶忙停住,睁大眼睛看向老人,不知道说什么。虽说内息运行没有丝毫阻滞,但也不是他正在练习的顺十二正经逆行,应该说压根儿就没有顺十二正经运行。
“可是奇怪脉络比之前畅通些?”老人微微一笑说,“老丈不必诧异,贫道初为老丈把脉亦觉怪异,反复思之,方觉老丈或是调息时冲撞到任脉之华盖,致使内息错乱逆气攻心。”说到这,见他还是睁大眼睛满脸疑惑,老人又多了些安慰的语气,“老丈尽管放心好了。贫道昨晚已助老丈重新梳理冲、带、跷、维六脉,若不强行打通任督,当不会再发生错乱。”
“哦,这样啊?”苗青忽然想到年轻时师父说的奇经八脉,冲脉、带脉、阴跷、阳跷、阴维、阳维就是其中的六脉,因为难度系数太大从来没有敢奢望过,想不到这次阴差阳错竟贯通了。想通后他立刻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地上向老人叩头:“多谢仙长,苗青此生不忘仙长的大恩!”
“呵呵呵呵。”老人笑着摆手说,“行了,起来再叙话。”见苗青起来接着说:“贫道乃是全真教龙门派门下第四代弟子,姓刘名玄清,号大愚,人称愚道人。鄙派传戒律师玄朴乃是贫道师弟,因玄朴师弟云游在外,观内一干琐事暂由贫道处理。”
“哎呀,原来仙长便是——”苗青刚坐稳又站起来长长一揖,“仙长便是传说中的愚道人刘老前辈?晚辈着实仰慕多年。”当然,这纯粹是讲客套话,龙门派他倒是听过,隐约是在华山或青城山。但人家帮他打通奇经六脉是事实,年岁和功力也明显比他高的多,所以,感激、恭维都不会有错。
这话果然很有用,愚道人听完再次“呵呵”笑,比刚才的声音至少大两倍,也再次摆手让他坐下。收住笑容接着说:“贫道观老丈容貌颇具富贵相,是以——”
“晚辈岂敢在仙长面前称老?仙长直呼晚辈苗青即可。”苗青恭敬的说。
“既然老丈有此说,贫道便僭越稍许,唤你苗善人好了。”愚道人微笑着说,“贫道观苗善人额角有贵骨,浓眉若北斗,往少说亦有成十年大运。只是眉梢掺有杂毛,当属临劫之兆。”
“啊?”苗青再次睁大眼睛诧异的注视着愚道人,猜想他既然能看出来就一定能解,就急切的说:“敬请前辈开示。”
“这个嘛——”愚道人稍微思索,身子稍微前倾,“苗善人若知先祖师长春真人邱祖之名,当闻其修得长生之诀,邱祖亦因此被前朝成吉思汗尊为道教大宗师,执掌天下道教。长生之决无外四个字——节欲,止杀,苗善人之劫便来自这个杀字,想必曾枉杀过好人。”
长春真人邱处机的名号苗青当然听过,就算他年轻时没有造访过长春宫,蒙古大可汗追求长生术的故事也不止一遍听,更何况名动天下的“止杀令”,他自幼在塞北长大更可谓耳熟能详。因此,他没有听完就慌了,激动地看着愚道人说:“哎呀!仙长,恳求老仙长助晚辈避此劫?”
“贫道之关门弟子唤作吕静亭,小号无尘子,自幼便随贫道习修文韬武略、长生之决,对于消灾弥祸亦有所长。”愚道人慢悠悠的说,“贫道欲使静亭随苗善人出山,一则可助苗善人趋吉避祸,遇难成祥。再则欲借苗善人之贵气,广布龙门教义之妙德,阐扬长生之决,若可得当朝天子垂青,重续邱祖天德,非但是朝廷幸甚,亦是天下万民福缘。”
“能得老仙长高徒相助,晚辈纵然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!请容晚辈叩首致谢!”苗青说着就趴地上认认真真的磕三个头。
愚道人又呵呵一笑,摆手让苗青起来,随即把脸扭向门外朗声说:“真定可在?”
“在。”随话音快步走进来个小个子年轻道士,到愚道人榻前稽首说:“真定恭领师祖吩咐。”
愚道人点点头说:“嗯,去唤你小师叔来见。”小个子道士应一声刚转身,他又说,“再有,叫膳堂备一桌素斋,送至晚阳洞。”小个子道士又应一声,快步出门。
苗青知道愚道人要款待他,既是出于礼貌又有让他照顾徒弟的意思,他自然不能也舍不得推辞。等小个子道士出去转弯了就主动献殷勤,问阁楼的布局和修葺风格,问龙门派的历史渊源。愚道人也没有客气,喝了几口茶兴致勃勃说起来。像邱祖在全真教的地位,因为在龙门洞修行七年道功大增才支持弟子创立龙门派,出西域见成吉思汗口被尊称神仙并赠金虎牌,建长春宫掌管天下道教;像一代大律师赵道坚随邱祖出抚西北流民,东归栖霞太虚宫整理道学典籍,奉师命出西域逝于塞蓝城;像二代大律师张德纯侍师十八年诚敬不移,得心法东隐华山,荷肩律教数十年;像他师父冲夷子陈通微苦志玄功、谨行妙德,周游天下阐扬道旨;他师弟周玄朴秉承师志,奔走于民间嗣教布道。
吕静亭是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道士,天庭饱满面如冠玉,唇红齿白,腮下垂三绺墨髯,身穿藏蓝大袖袍,头戴混元巾。进门时瞄一眼苗青,快步走到榻跟前向愚道人行礼问安。愚道人颔首浅浅一笑,示意他向苗青见礼,直说苗青会带他下山游历布道。苗青没有等他作揖就赶忙站起来还礼,两人打完招呼并排坐在愚道人对面。他就像不知道苗青怎么上的山,坐下后问苗青姓字名谁、什么原因进山、打算引他去哪里。
苗青再次起来谢愚道人搭救,保证出山后不会慢待吕静亭,然后才坐下细说他的身份和历程。他先祖世居山西吕梁山,也就是原来的山西道宣慰司冀宁路。前朝至正二十五年,全家被迫迁往东胜州土城子以北牧马,那时他五岁。几年后开始打仗,他父亲和两个哥哥都被带到军前做奴役,再没有回去。九岁那年冬天,他母亲因病去世。幸好遇到他师父漠北狂刀杜赫海,帮他安葬母亲带他回到大青山。在深山里学艺二十三年,直到他师父死后,他才跟着师叔亚慕隆来到中原。洪武末年一个偶然的机会,他加入镇抚司并成为一名刑讯缇骑,因武艺高超办事勤快升小旗。永乐帝登基之初,他参与方、练两家缉捕刑讯有功,破格擢升百户,后来又升副千户。前年底进入成立不久的缉事厂,去年升作掌刑千户。
听苗青说的过程中,吕静亭的眼睛里就频频闪烁着喜悦光芒,等他说完立刻拉住他的手,说他们是近老乡。吕静亭原名吕幼亭,老家在冀宁道忻州,世代书香门第。十二岁那年,吕幼亭随父亲和两位兄长出关到陇西做买卖,刚出陇关就遇到马匪劫道。愚道人凑巧路过救他一命,可他的父兄都被杀害,家当被洗劫一空,就随愚道人上山并拜愚道人为师。转眼十九年过去,他由一个顽童成长为青年,不但学会一身超凡武艺,还秉承了师父济世救人、嗣教布道的远大胸怀。
于是,三人一起在晚阳洞吃晚饭。苗青和吕静亭边吃边聊,讲道经、论武术、谈长生,一顿饭下来竟成了莫逆之交,哥哥兄弟叫的亲热非常。吃完饭,苗青向愚道人告辞。吕静亭回房收拾几件衣服,带了几本经书。愚道人要取银子被苗青笑着制住,拍胸脯说静亭下山后的一切吃喝用度都有他负责,让愚道人放心。吕静亭又抱着愚道人哭了一阵,规规矩矩磕个头,才随苗青离开龙门山。
一夜一天找不到苗青,金宏业和张五福带着两旗军兵四处找,徐天宁还让州署衙门派了人,城内城外几乎找个遍,硬是没有半点痕迹。两人亥时初回到悦君楼,金宏业正在大门外抹眼泪,见到苗青激动的拉住他问什么情况。苗青忽然觉得失踪这趟很值得,一手拉吕静亭一手拉金宏业,进去见徐天宁和何易。见面先告罪,兴致勃勃的把吕静亭介绍给大家。徐天宁这两天正觉得丧气,一听有这么个世外高人加入他们,立刻高兴的叫人摆酒,大家畅谈到深夜。苗青把练功昏厥被愚道人救回龙门派的事情仔细说一遍,重点描述愚道人的功力多么高深,龙门派与长春真人与成吉思汗的渊源,把吕静亭的博学修养和长生术也几乎捧上天。
这天晚上喝酒喝的太晚,第二天郭公公和徐天宁都是巳时以后起的床,所以又没有启程。吕静亭起得非常早,卯时初就在院子里溜达。一则他在山上习惯练晨功,二则是有点小兴奋,年轻气盛又是上山近二十年第一次下山。同样早起的还有张五福,两人在后院正聊着,金宏业出来了,三人一起到前面吃早饭。饭后见几位大人还没有起床,就结伴上街溜达。
三人当中年龄最长的是金宏业,三十五岁,然后是三十一岁的吕静亭,张五福还不满三十。因为苗青与吕静亭称兄道弟,金宏业就算矮一辈,对吕静亭恭敬有加。张五福本就比金宏业低一级,加上当官时间短本性也忠厚,再加上年龄小,对两人都非常尊重。三人出门明显以吕静亭为首,尽管他涉世未深看什么事物都新鲜,派头十足。
张五福昨天找苗青的时候路过后街看到有个长春观,知道道家信奉那个,就引吕静亭去浏览。等进去才发现已经破烂不堪,神像金身都脱皮了,里里外外也没有道士。吕静亭倒是挺虔诚,找工具打扫大殿,门窗案台也逐个擦拭一遍,焚上香叩过头才离去。张五福和金宏业自然跑前跑后的买东西、爬高上低的擦洗,累的满头大汗毫无怨言。
从长春观出来已经是未时四刻左右,三人又累又饿又渴,到旁边城隍庙门口吃东西。在一个卖羊羹的路边摊坐下来,张五福转身到斜对面买狗舌饼。猛然,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柳兴珉,正坐在两丈开外一家荞面饸络摊上低头吃东西,同桌还有三个衣着破破烂烂看不清年龄性别的乞丐。张五福赶忙过去告诉金宏业、吕静亭,意思是让他们先盯着柳兴珉,他去客栈报告。吕静亭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说:“兄弟何必大费周章呢?不就几个臭要饭的吗?贫道过去把他们擒了交给兄弟发落便是。”
“行不行啊?若被他们跑了再找可不容易。”张五福和柳兴珉交过手,再次动手充其量不落败,另外几个人功夫高低完全不知道。关键没有见过吕静亭的身手,而金宏业那天在蝶舞面前仅闪了两个照面就动弹不了,所以他心里完全没有底。
“放心吧,贫道担保不会让兄弟失望。”吕静亭说着站起来,从后腰拿出一把铁拂尘。
金宏业也站了起来,凑近张五福说:“张兄弟不说上次和他打个扳平吗?这次大不了咱弟兄一起上,他逃跑的机会不大。再说,吕道长的功夫我师叔都佩服,肯定要比你我高出许多。”
张五福虽然不情愿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,只好点点头转身往旁边走,打算从另一面堵柳兴珉他们的去路。因为出来闲逛没有带武器,顺手抄起卖饭的烧火用的火杵。卖饭的不认识张五福那身公服,见他拿走火杵就嚷:“哎,那位爷闹撒些(弄啥)?沃寺额滴(那是我的)烧火棍!”
做小生意的人本来嗓门就大,本地方言又是以吼为主,一下子引起周边很多人注意。柳兴珉是被官府通告缉拿的犯人,处事本就小心机警,再看张五福认识,唰就窜出去一丈多,拧身就往城隍庙墙头跳。就在他双脚接触到墙头的刹那,吕静亭也落在墙头,并挥起铁拂尘扫他的右肩膀,可见身法比他快。
柳兴珉已经猜到道士与张五福一伙,随即向左边跳一步,迅速将铸铁盘龙棍抡圆了使出一招“虎鞭断流”,横扫吕静亭下盘。吕静亭向上猛窜出七八尺,下落时施展出龙门派拂尘技法“落雁斜飞”,先用右脚踢柳兴珉握棍收势的右手腕,落空后脚踩墙头再迅速甩拂尘,仍缠他手腕。他赶忙抽身换成“青龙摆尾”,一击不中再换“夜叉探海”,力猛棍沉呼呼生风,将吕静亭逼的不得不再次窜起来,在空中换“日绕山尖”改攻他左侧……两人挥舞各自兵刃,在城隍庙临街墙头上打了起来。时而辗转腾挪跃在半空,时而停在墙头拆招换式,从门房西侧檐墙打到门房屋顶上,又从门房打到正殿屋脊。铁棍挂风,拂尘带哨,碰到一起“叮当”作响,扫到砖瓦便有破碎的飞屑,让看热闹的人都心惊胆寒。
道士和乞丐在房上窜来跳去,庙门口也没有消停。金宏业和张五福看吕静亭和柳兴珉打在一起,就要凑过去偷袭,好尽快结束。没有想到柳兴珉上墙时跑散的几个乞丐又回来了,还带着二三十个手持棍棒的乞丐,二话不说就要砸吕静亭。他们赶忙过去挡住,结果双方打成一片,旁边几个小摊贩吓得收拾东西往旁边躲。按说,无论金宏业还是张五福,收拾二三十个乞丐不难,因为这些人的功夫很平常,甚至都不如镇抚司的普通军兵。或许就是这样,他们反而不忍心下重手,他们的棍棒砸的却毫不客气。还有一点是他们都穿着镇抚司和缉事厂的公服,看热闹的百姓则以为他们仗势欺压乞丐导致群殴,很多人站在乞丐那边,频频往他们身上丢东西,甚至有人喊“打死狗官”。两人起初边格挡边解释,到后来纯粹变成小心防范还防不住,不是被石块、土疙瘩砸中,就是被棍棒扫到,可以说狼狈不堪。
前后大约三刻钟左右,州衙巡街衙役巡到附近,听到喊叫声跑过来看究竟。看清金宏业两人的公服立马上前制止,众乞丐一哄而散,转眼间全消失了。两人才算从困境中解脱,边擦汗边替对方看有没有受伤,然后才往旁边走几步看上面两人的情况。
偏殿屋脊上正在打斗的柳兴珉也已经注意到这点,急忙猛挥几棍打算先走一步。吕静亭却不给他机会,因为经过这阵拆招换式已经看透他的伎俩,不退反进使出绝招“踏浪追风”,双脚腾空连踢他中盘,尘尾则猛扫他面门。柳兴珉躲闪不及,被扫中左腮帮,“啪”的一声像鞭子响,人也被拂尘力度带的顺坡翻几个滚,险些摔下屋顶。翻滚的瞬间他想明白不是道士的对手,趁下滑的惯性一拍身下青瓦,斜着窜出去将近两丈远,就到了城隍庙东院墙跟前。他能听出来吕静亭踩瓦还要追,就在踏着檐墙的同时从怀里摸出两把柳叶飞刀,回手投向吕静亭哽嗓和心口。投飞刀的同时他也被吓一跳,因为吕静亭也使用了暗器,一个黑点直奔他心口膻中穴,也看清黑点是拂尘端头的桃心也被击中,感觉心口发麻身子失衡,直接摔下墙头。身子刚挨地金宏业已经翻墙过来,伸手又封住他肩井、腋渊、承山几处大穴,上身完全麻木。
州衙衙役听说金宏业和张五福分别是缉事厂百户和北镇抚司试百户,诧异之余紧着说奉承话,主动拿出常备的绳索把柳兴珉捆了个结结实实。两人也不客气,招呼吕静亭马上回客栈,边走边兴高采烈地问吕静亭使用的什么绝技。吕静亭也挺兴奋的,但还是先谦虚几句,才说刚才用的是全真教流传下来的二十七式拂尘技法,他们龙门派的绝技还有千幻掌、烈阳掌、七星归元剑、意境剑,还有著名的天罡北斗剑阵。听的二人连连咂舌,羡慕不已。
徐天宁昨晚喝得有点高,巳时初起床还感觉身体乏困,洗漱过喝完粥回房又睡。这一觉睡的美,直到被后院门口喧哗声吵醒,出来一看太阳早已偏西,起码申时二刻。听完张五福汇报捉住丐帮长安分舵舵主柳兴珉,立刻凑到柳兴珉跟前打量,问参与打劫黄金的还有先什么人。柳兴珉仰着头,闭着眼,咬着牙,摆出一副任凭宰割的气势。徐天宁又问陆有鲟丐帮分舵在哪,有多少人马,要不要叫州衙派兵将客栈保护起来。何易笑着说丐帮多是乌合之众,之所以人多是因为穷人太多,加入丐帮不过是图有人保护。金宏业马上附和,说刚才在城隍庙就有几十个丐帮弟子围住他们闹腾,看见官差转眼间跑完了。
何易提议先将柳兴珉押到州衙牢房,明天好好审问他的同党。常公公说这种事州衙办起来太拖沓,交给苗青叔侄刑讯即可,不出半天就能拿到满意结果。徐天宁一听那样最好不过,吩咐校尉把柳兴珉押到苗青房间小心看管,让苗青叔侄晚饭后着手审讯。随即又招呼姬掌柜安排酒席,算是为吕静亭、金宏业、张五福三人庆功,也预祝黄金大劫案早日告破,希望在场各位再接再厉,继续抽丝剥茧,早破案早回京复命。
这次的酒席与昨天又不同了,大家的情绪都因为抓获柳兴珉而高涨。徐天宁几次夸吕静亭是位福将,回京师一定要力保他一官半职。吕静亭自己早已经飘飘然,加上酒精的作用和苗青的力捧,简直狂妄到找不到北。嘴也没有把门的了,什么龙门派是全真众多宗派中最兴旺的、马钰宗祖的遇仙派门厅凋零、郝大通宗祖的嵛山派被郝又全发展的不伦不类、谭处端宗祖的南无派被虚谷子迁到东北边陲……第一代大律师赵祖师没有机会把龙门派发扬广大是因为命短、他师祖冲夷子有机会和朝廷互助但胸无大志、他师父本来能继承大律师却让给他师叔拙道人……
酒席从申时末开始,到亥时正才结束。苗青醉意朦胧的回到房间,一看两个校尉歪倒在门口,立刻惊醒一大半。进屋再看彻底傻眼,赶忙转身喊众人。大家正陆续进房,听到喊声慌忙往下跑。何易刚把徐天宁送进房门,听到声音直接跳下楼看,见到柳兴珉都泄气了。柳兴珉鼻口还挂着血迹,心口膻中穴、哽嗓咽喉、头顶百会穴分别插着纤细的竹针,已经断气多时。